花的一生（有許多花）

臘月的風(fēng)裹著濕冷的雨絲，斜斜打在青石巷的灰瓦上，濺起細(xì)碎的水花。A挎著半舊的竹籃，踩著青石板上的水洼，一步步往巷尾走。竹籃里躺著兩斤剛買的粗面，還有一小包奶奶囑咐要買的冰糖，油紙包著，在潮濕的空氣里透著淡淡的甜香。

“阿婆，A回來啦！”剛走到院門口，A就揚(yáng)著嗓子喊。院里那株老山茶樹的枝椏伸到院墻上，墨綠的葉子上掛著水珠，枝梢上還綴著幾個鼓鼓的花苞，像攥緊的小拳頭，透著一股子蓄勢待發(fā)的勁兒。

奶奶正坐在堂屋的竹椅上縫棉襖，聽見聲音，抬起頭笑了：“回來啦？快把籃子放下，手都凍紅了?！盇應(yīng)著，把籃子放在八仙桌上，搓了搓凍得發(fā)僵的手，湊到奶奶身邊?！鞍⑵牛憧丛豪锏纳讲?，要開了呢?！?/p>

奶奶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院中的山茶樹，眼神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線：“是啊，這株山茶陪了阿婆幾十年了，每年臘月末就開，能開到開春?！彼畔箩樉€，摸了摸A的頭，“你剛出生那年，它開得最盛，滿樹都是紅花朵，像燒起來的火?！?/p>

A眨了眨眼，想象著滿樹紅花的樣子，心里泛起甜甜的期待。她從小就和奶奶住在這條青石巷里，父母在外地做工，一年也回不來一次。院里的山茶樹、堂屋的竹椅、巷口的老槐樹，還有奶奶身上的皂角香，就是她童年里最溫暖的底色。

“阿婆，我去給山茶澆點水吧，說不定它明天就開了?！盇說著，拿起院角的小水壺，跑到山茶樹下。她小心翼翼地給樹根澆水，目光落在那些花苞上，忽然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花苞的頂端，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露出一點艷紅的顏色，像害羞的小姑娘偷偷掀開了面紗。

“阿婆！阿婆！你快看，這個花苞要開了！”A興奮地喊起來，聲音里滿是雀躍。奶奶拄著拐杖走過來，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笑著點頭：“是啊，再過兩天，就能看到第一朵山茶花了。”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還有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聲音：“請問，這里是張阿婆的家嗎？”

A和奶奶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奶奶應(yīng)了一聲：“是呀，你是誰家的孩子？”

院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著藍(lán)色棉襖的小女孩站在門口，手里攥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怯生生地看著她們。“我叫B，我爸媽說，讓我來跟張阿婆住一段時間?！毙∨⑿÷曊f，聲音里帶著一絲委屈，還有一絲不安。

奶奶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是外地親戚托她照看的孩子。她走上前，拉過B的手，摸了摸她凍得冰涼的臉頰：“好孩子，快進(jìn)來吧，外面冷?！?/p>

B怯生生地走進(jìn)院子，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院中的山茶樹上，當(dāng)看到那個快要綻放的花苞時，眼睛亮了亮。A也好奇地打量著B，她的辮子上綁著一根紅色的絨線，和山茶花苞里露出的顏色一樣艷。

“我叫A，你以后就住在這里嗎？”A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B點了點頭，小聲說：“嗯，爸媽要去很遠(yuǎn)的地方做工，讓我暫時跟阿婆住?！?/p>

“那我們以后就是好朋友啦！”A笑著說，拉起B(yǎng)的手，“我?guī)闳タ纯次业姆块g，還可以一起等山茶花開花?！盉看著A真誠的笑容，心里的不安漸漸消散，也輕輕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A和B擠在奶奶的小床上。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欞，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音。A睡不著，小聲對B說：“B，你知道嗎？奶奶說，山茶花是最勇敢的花，冬天那么冷，它還敢開得那么艷。”

B轉(zhuǎn)過身，看著A的眼睛，小聲說：“我也喜歡山茶花，我們明天一起等它開花好不好？”

“好呀！”A用力點頭，伸手和B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兩個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像兩株依偎在一起的小樹苗，悄悄許下了關(guān)于山茶花的約定。

第二天一早，A和B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山茶樹下。讓她們驚喜的是，那個快要綻放的花苞，真的開了！一朵艷紅的山茶花，像一盞小小的紅燈籠，掛在枝梢上，花瓣層層疊疊，帶著清晨的露珠，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開了！開了！山茶花真的開了！”A興奮地跳起來，B也開心地笑著，眼睛里滿是歡喜。奶奶站在門口，看著兩個孩子的身影，還有那朵綻放的山茶花，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從那天起，A和B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她們一起在山茶樹下讀書，一起給山茶花澆水，一起聽奶奶講過去的故事。B漸漸變得開朗起來，不再像剛來時那樣怯生生的。她會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訴A，A也會把自己藏在抽屜里的糖果分一半給B。

有一天，她們在巷口玩耍時，遇到了一個男孩。男孩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褂，手里拿著一個用樹枝做的小風(fēng)車，正一個人在巷口的老槐樹下轉(zhuǎn)著玩。A和B好奇地走過去，A笑著問：“你是誰呀？我們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男孩抬起頭，看了看她們，小聲說：“我叫C，我是來這里投奔親戚的，剛到?jīng)]多久?！彼难劬艽?，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郁，像蒙著一層薄霧。

A和B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情?！拔覀兪亲≡谙镂驳腁和B，你愿意和我們一起玩嗎？”B小聲問，語氣里帶著一絲期待。

C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從那天起，A、B和C成了好朋友。他們一起在巷口的老槐樹下玩捉迷藏，一起在山茶樹下看螞蟻搬家，一起在河邊捉小魚。C雖然話不多，但總會把自己做的最好看的小風(fēng)車分給A和B，也會在她們遇到困難時，默默地幫助她們。

有一次，A和B在河邊捉小魚時，不小心把鞋子掉進(jìn)了河里。鞋子順著水流漂走，A急得快要哭了。C看到后，二話不說就跳進(jìn)了河里，雖然冬天的河水很冷，但他還是堅持把鞋子撈了上來。A和B看著C凍得發(fā)紫的嘴唇，心里既感動又愧疚?！爸x謝你，C?！盇小聲說，眼睛紅紅的。

C笑了笑，搖了搖頭：“沒關(guān)系，我們是好朋友嘛?！?/p>

那天晚上，奶奶給C煮了一碗姜湯，讓他暖暖身子。C喝著姜湯，看著A和B關(guān)切的眼神，心里泛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他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一直跟著奶奶生活，后來奶奶去世了，他才不得不來投奔遠(yuǎn)方的親戚。在他心里，一直覺得自己是孤獨(dú)的，直到遇到了A和B，他才感受到了友誼的溫暖。

日子一天天過去，院中的山茶花越開越盛，滿樹都是艷紅的花朵，像一片燃燒的火焰。A、B和C每天都會在山茶樹下見面，分享自己的快樂和煩惱。他們知道，不管未來會遇到什么困難，只要他們在一起，就一定能克服。

有一天，C突然告訴A和B，他的親戚要搬家了，他也要跟著一起走了。A和B聽了，心里既難過又不舍?！澳阋ツ睦镅?？還會回來嗎？”B小聲問，眼睛里滿是淚水。

C低下頭，小聲說：“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彼麖目诖锬贸鲆粋€用樹枝做的小風(fēng)車，遞給A和B：“這個送給你們，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樣?！?/p>

A和B接過小風(fēng)車，緊緊地攥在手里，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拔覀儠肽愕?，你一定要記得回來找我們?！盇哭著說。

C點了點頭，強(qiáng)忍著眼淚，轉(zhuǎn)身跑了。A和B站在山茶樹下，看著C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巷口，心里充滿了不舍。那天晚上，她們坐在山茶樹下，看著滿樹的山茶花，默默地哭了很久。

從那以后，A和B每天都會在巷口等C回來，她們把C送給她們的小風(fēng)車掛在山茶樹的枝椏上，希望C回來時，能第一眼看到。她們也會經(jīng)常給山茶花澆水，希望山茶花能一直開下去，等C回來時，還能看到滿樹的紅花。

日子一天天過去，春天來了，院中的山茶花漸漸凋謝了，花瓣落在地上，像鋪了一層紅色的地毯。A和B依舊每天在巷口等C回來，可C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她們知道，C可能不會回來了，但她們還是會每天在巷口等，因為她們相信，總有一天，C會回來的，會回到這條青石巷，回到這株山茶樹下，和她們一起，再看一次山茶花綻放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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