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熔爐”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默和陳雪的耳膜上,瞬間驅散了地下空間里那點可憐的暖意??諝夥路鹉塘?,只剩下角落里應急燈電流不穩(wěn)的滋滋聲,和兩人驟然加快的心跳。
“‘熔爐’……是什么意思?”陳雪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下意識地朝林默靠近了一步,仿佛靠近他能汲取一絲對抗這恐怖詞匯的力量。
被稱為“頭兒”的男人——名叫老鬼——臉上深刻的皺紋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更加陰郁。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一個用廢舊顯示器堆砌的架子旁,拿起一個磕碰得坑坑洼洼的金屬水杯,喝了一口里面渾濁的液體,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種苦澀的回憶。
“字面意思。”他的聲音粗糲,帶著常年不見陽光的沙啞,“一個……把記憶當燃料燒掉,或者……重新熔鑄的地方?!彼鹧燮?,那雙經歷過太多可怕事情的眼睛掃過林默和陳雪,“你們以為鄭雄搞那些實驗,只是為了窺探別人的隱私或者控制幾個人?”
他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充滿了嘲諷和絕望:“太天真了?!闾柎瑝]’,那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廢棄的研究所。它是核心,是引擎,是鄭雄那個瘋狂計劃的心臟!”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縫里鉆上來。他想起了實驗室里那些浸泡在營養(yǎng)液中、連接著無數(shù)管線的大腦,想起了鄭宏宇眼中那個詭異的加密記憶印記。一種更龐大、更黑暗的恐怖圖景正在他面前緩緩展開?!八糜洃洝鍪裁慈剂希俊?/p>
“誰知道呢?”老鬼攤開手,手掌上布滿老繭和疤痕,“也許是為了驅動某種我們無法想象的龐大設備,也許是為了喂養(yǎng)某個……東西。也許,他只是想從無數(shù)人的記憶里,提煉出他想要的某一種‘純粹’的情緒或知識,就像從礦石里煉金一樣?!彼哪抗饴湓诹帜砩?,尤其在他受傷的手臂和那雙銳利的眼睛上停留片刻,“而你們這種‘鑰匙’,據(jù)說是能量轉化效率最高、也最‘純凈’的燃料?;蛘摺悄艽蜷_熔爐核心,讓他接觸到更核心‘火焰’的扳手?!?/p>
陳雪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想起自己在實驗室里見過的一些零碎報告,關于“腦波能量化輸出”、“記憶熵值轉化”之類的術語,當時只以為是理論研究,沒想到……
“那我們……我們這些人……”她聲音破碎地問,“那些被送進‘熔爐’的人……會怎么樣?”
旁邊一個一直沉默地擦拭著某種自制武器的年輕女人突然冷笑一聲,聲音里帶著刻骨的恨意:“怎么樣?最好的情況,變成白癡,記憶被抽干,像破布一樣被扔出來。大部分……直接就‘蒸發(fā)’掉了,連點灰燼都不會剩。不然你以為我們?yōu)槭裁聪窭鲜笠粯佣阍谶@里?不是怕死,是怕死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甚至……連‘存在’過的痕跡都被抹得一干二凈!”
地下空間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壓抑的呼吸聲和外面隱約傳來的、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歇的雨聲。
林默感到陳雪抓著他衣角的手攥得死緊,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胳膊的肌肉里。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劇烈顫抖,那不是單純的恐懼,更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憤怒和絕望。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覆蓋在她冰涼的手背上,用力握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讓陳雪猛地一震,抬起頭看他,眼中水光閃爍,卻奇異地沒有落下淚來。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里的哽咽,看向老鬼:“一定有辦法阻止他,對不對?既然你們知道這么多,一定知道怎么進去,或者……怎么破壞它!”
老鬼看著陳雪眼中那股驟然燃起的、混合著悲傷和決絕的火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評估著什么?!爸缆凡淮砟芑钪叩浇K點?!蹱t’的防衛(wèi)比你們想象的最壞情況還要糟糕十倍。而且那地方……本身就很邪門?!?/p>
他走到一面墻邊,扯下一塊臟兮兮的油布,露出下面一塊用廢舊平板和線路拼接起來的、顯示著雜亂線條和光點的簡陋示意板。“這是我們根據(jù)幾個僥幸從外圍逃出來的‘殘渣’的描述,還有偶爾截獲的零碎信息,拼出來的大概結構?!?/p>
示意板上,“零號船塢”被標記成一個巨大的、嵌套的多層結構,核心是一個不斷閃爍的紅點,標注著“熔爐核心”。周圍是密密麻麻的通道、隔離區(qū)和各種標記著危險符號的區(qū)域。
“常規(guī)路徑根本不用想,全是死路,布滿了自動防御武器、生物掃描器和‘清道夫’的巡邏隊?!崩瞎碛檬种更c著幾個入口,“但是,任何這種規(guī)模的龐然大物,都有其弱點。比如……廢棄的冷卻液排放管道?!彼氖种竸澫蚴疽獍宓撞恳粭l極其細微、幾乎被忽略的線路?!斑@條管道理論上直通熔爐的底層支撐結構,但因為多年前一次事故導致部分坍塌,被認為無法通行,防衛(wèi)相對最弱。里面情況不明,可能充滿了有毒殘留物或者結構極其不穩(wěn)定?!?/p>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林默和陳雪:“這條路,九死一生。甚至可能是十死無生。你們還要去嗎?”
“去。”林默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不僅僅是為了找回自己的過去,不僅僅是為了雷霆和那些被犧牲的人,此刻更因為身邊這個顫抖卻依然站得筆直的女孩。他不能讓她獨自面對這些。
陳雪也用力點頭,聲音因為緊張而發(fā)干,卻異常清晰:“我們去。”她必須去,為了哥哥,為了“智者”,也為了終結這吞噬一切的噩夢。
老鬼深深看了他們一眼,似乎在他們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種久違的、近乎愚蠢卻又令人動容的東西?!昂谩!彼D身對那個年輕女人示意,“山貓,把‘小玩意兒’給他們一些。再給他們一份管道的地圖殘片,我們能還原的就這些了?!?/p>
名叫山貓的女人利落地從一個箱子里拿出幾個看起來像自制煙霧彈、爆破裝置和一小卷看起來像是用防水油布仔細包裹的地圖殘片,塞給林默?!笆≈c用。沿著標記的紅色虛線走,藍色區(qū)域是可能坍塌或高危污染區(qū),絕對不要靠近。祝你們好運?!彼恼Z氣硬邦邦的,但眼神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
就在這時,負責洞口警戒的人突然發(fā)出急促的鳥叫聲示警!
“不好!‘清道夫’的搜索犬找到這片區(qū)域了!正在快速接近!”
地下空間的氣氛瞬間繃緊!人們立刻行動起來,迅速而無聲地開始收拾關鍵物品,掩蓋生活痕跡。
“從另一邊走!快!”老鬼猛地推開一堆偽裝成墻壁的雜物,露出后面一個狹窄的逃生通道,里面漆黑一片,散發(fā)著霉味?!耙恢蓖白?,大概半小時,能通到城市廢棄的下水道系統(tǒng),從那里想辦法出去!”
林默不再猶豫,將山貓給的東西塞進懷里,拉起陳雪的手,毫不猶豫地鉆進了那條黑暗的通道。
身后,偽裝墻被迅速合上,最后的光線被徹底隔絕。前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險。
逼仄的通道里,兩人只能弓著腰前進。林默打頭,陳雪緊緊跟在他身后,一只手依舊抓著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扶著濕滑的墻壁。彼此的呼吸聲在狹窄空間里被放大,清晰可聞。
走了不知道多久,陳雪忽然低聲開口,聲音在通道里產生輕微的回音:“林默……謝謝你。”
林默腳步未停,只是稍稍側過頭:“謝什么?”
“謝謝你……沒有丟下我?!标愌┑穆曇魩е唤z哽咽,但很快又穩(wěn)住了,“還有……剛才?!?/p>
林默沉默了一下。在極致的黑暗里,其他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他能聽到她聲音里努力壓抑的恐懼和疲憊,也能感受到她抓著自己衣角的那只手,雖然依舊冰涼,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劇烈顫抖。
“我們也需要彼此?!绷帜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沉穩(wěn),“沒有你,我連那涵洞都找不到。沒有你,我也聽不懂老鬼那些黑話。我們……是搭檔?!?/p>
“搭檔……”陳雪喃喃重復了一遍這個詞,仿佛從這個簡單的詞匯里汲取到了某種力量。她輕輕“嗯”了一聲,抓著他衣角的手,稍稍放松了一點,卻又更牢地攥緊了。
又走了一段,前方似乎傳來微弱的風聲和流水聲。
“好像快到出口了?!绷帜瑝旱吐曇?。
就在這時,陳雪腳下突然一滑,“啊”了一聲,身體猛地向下墜去——那是一個被廢棄雜物半掩的坑洞!
林默反應極快,瞬間轉身,手臂猛地伸出,一把撈住了她的腰,用力將她拽了回來。陳雪驚魂未定地撞進他懷里,兩人一起靠在潮濕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
狹窄的空間里,身體不可避免地緊貼在一起。林默能感覺到她心臟瘋狂地跳動,透過薄薄的衣物傳遞過來。也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混合著汗水、雨水和一絲若有若無馨香的氣息。
陳雪的臉緊貼著他堅實的胸膛,能聽到他同樣急促有力的心跳,能感受到他手臂環(huán)抱的力量和溫度。劫后余生的驚恐和這種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她臉頰發(fā)燙,一時竟忘了推開。
黑暗中,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格外清晰。
“沒事吧?”林默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沒事。”陳雪的聲音細若蚊蚋,慌忙想站直身體,腳下卻又是一軟。
林默的手臂沒有松開,反而更穩(wěn)地扶住了她?!靶⌒狞c?!彼穆曇舻统料聛?,“我扶著你走?!?/p>
這一次,陳雪沒有拒絕。她讓他半抱著自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繞過那個坑洞,向著前方那一點微光和水聲走去。
一種無聲的、緊密的聯(lián)系在黑暗和相互扶持中悄然滋生,暫時驅散了那名為“記憶熔爐”的巨大陰影所帶來的刺骨寒意。
他們都知道,前路更加艱險。但至少此刻,他們不是獨自一人。
(第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