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傍晚,空氣里還殘留著白日的燥熱,但也混進了幾絲晚風的清涼。對于剛結束中考的生菜而言,這種黏膩又略帶解放感的氣氛,恰到好處地描繪了他此刻的心情——像是一場持續(xù)了三年的漫長奔跑終于沖過了終點線,身體驟然放松,精神卻還有點茫然地懸在半空,不知該何時落地。
交卷鈴響的那一刻,沒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疲憊。他和同學們胡亂喊著“解放了”,互相拍打著肩膀,約定著遲早要實現的聚會,然后便各自匯入了校門口熙熙攘攘的人流。生菜獨自背著沉甸甸的書包,里面裝的不再是即將要復習的課本,而是三年青春的重量。他慢吞吞地走回家,腦子里空蕩蕩的,只想著一件事:好好睡一覺。
家里一如既往的安靜。父母還沒下班,桌上留著字條和飯菜錢。生菜潦草地解決了晚餐,把書包扔進房間角落,仿佛要連同過去的日子一起暫時封存。他洗了個熱水澡,任由水流沖涮掉疲憊,然后把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燈漸次亮起,但生菜拉上了窗簾,將自己隔絕在一片昏暗與寧靜之中。他沒有開電腦打游戲,也沒有抓起手機狂刷視頻,那種報復性的娛樂沖動似乎也被極度的疲倦稀釋了。他只是躺著,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感受著久違的、無所事事的奢侈。思緒飄忽著,掠過考場上棘手的題目,掠過同學分別時的不舍,最終都化為一片模糊。不知不覺,沉重的眼皮合上,他竟真的早早陷入了沉睡。
睡眠很深,很沉,像跌入一片無夢的深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種聲音,一種極不和諧的、破壞這片深海寧靜的聲音,硬生生把他從沉睡中拽了出來。
咯吱……咚……咯噔……
聲音來自頭頂上方,悶悶的,斷斷續(xù)續(xù)。
生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簾縫隙透進一點遙遠路燈的微光。他摸索到床頭的手機,按亮屏幕——凌晨兩點十七分。
生菜誰啊……大半夜的……
他嘟囔著,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試圖忽略那聲音?;蛟S是這幾天精神高度緊張后產生的幻覺?或者是鄰居家的動靜?
但那個聲音還在繼續(xù),不依不饒??┲ā袷怯惺裁礀|西在粗糙的地板上拖行。咚……又像是什么小物件掉在了地上。
這一次,生菜聽清楚了,聲音的來源非常明確——是他家?guī)缀鯖]人上去的閣樓。
他心里有點發(fā)毛。老房子了,閣樓里堆滿了積年不用的雜物,父母都很少上去,平時安靜得像是不存在。這大半夜的,能是什么?老鼠?還是……別的什么?
生菜總不能是進了賊吧……偷東西跑閣樓上去干嘛?
猶豫了一下,生菜骨子里那點被考試壓抑了很久的好奇心,混合著一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冒了出來。他深吸一口氣,輕手輕腳地爬下床,摸到門后的棒球棍——那是他小時候玩剩下的,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武器”。
他屏住呼吸,擰開房門,躡手躡腳地走到通往閣樓的樓梯口。那架窄小的、拉繩式的折疊樓梯已經放了下來,顯然,剛才的確有人(或者什么東西)上去過,或者……下來過?
生菜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握緊了棒球棍,一步步踩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閣樓里沒有燈,只有一股陳年灰塵和舊紙張混合的特殊氣味撲面而來。他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一道光柱刺破了黑暗。
光柱掃過,映出堆積如山的舊紙箱、廢棄的家具、蒙著厚厚灰塵的舊玩具。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正常,只是空氣中有種難以言喻的、微弱的能量感,像是靜電,讓他的汗毛有點豎起。
他小心翼翼地搜索著,手電光最終定格在角落里一個被舊床單覆蓋的、一人多高的物件上。那聲音,似乎就是從那后面?zhèn)鞒鰜淼摹K呓?,用球棍小心翼翼地挑開床單的一角。
灰塵簌簌落下。床單下面,是一面落地的試衣鏡。鏡框是暗紅色的木頭,邊緣有些剝落,看起來很有年頭了。生菜想起來了,這是前年大掃除時,爸媽發(fā)現這鏡子背后的支架缺了一顆關鍵的螺絲,無法穩(wěn)定站立,差點散架,就打算扔掉,后來不知怎么又搬上了閣樓,一放就是兩年。
生菜原來是這面破鏡子……是沒放穩(wěn)自己響了嗎?
他松了口氣,但隨即又覺得不對勁。如果只是鏡子沒放穩(wěn)倒地,聲音應該很大,而且是一次性的。剛才那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將手電光對準了鏡面。
鏡子里,首先映出的是他自己:一個穿著睡衣、頭發(fā)蓬亂、舉著手機和棒球棍、一臉警惕的少年。背景是堆滿雜物的昏暗閣樓。
但下一刻,生菜猛地僵住了,瞳孔驟然收縮。
鏡子里的映像……不對!
他映出的身影是清晰的,但他身影之后的背景,卻不是他家堆滿雜物的閣樓!
那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奇異的房間。房間寬敞,墻壁是某種暖色調的石材,擺放著許多他叫不出名字的、閃爍著微弱光芒的儀器和容器。一些卷軸和厚皮書籍漂浮在半空中,緩緩移動。整個房間充滿了一種……魔幻而又科學的奇妙氛圍。
最讓生菜感到脊背發(fā)涼的是,在鏡中世界的深處,背對著鏡子,站著一個……生物?
那絕不是人類!
那個生物有著紫色的皮膚,身材不算高大。最奇特的是,她(從輪廓看,感覺像是女性)有著深藍色的、帶著紫色和玫紅色條紋的鬃毛和尾巴,而她的頭頂,竟然矗立著一根小小的、螺旋狀的角?她的臀部位置,似乎還有一個奇特的標記,看起來像是一顆粉色的六角星被幾只白色的小六角星包圍著。
生菜這……這是什么?COSPLAY?全息投影?我……我還沒睡醒?
生菜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傳來,告訴他這不是夢。他猛地回頭,看向自己身后的現實閣樓——雜物堆積,灰塵遍布。再猛地轉回頭,看向鏡子——那個奇異的、充滿魔幻科技感的房間依然清晰可見,那個紫色的、長著角和尾巴的生物依舊背對著他,似乎在專注地擺弄著面前一個散發(fā)著柔和光芒的水晶球。
巨大的荒謬感和好奇心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剛才的恐懼。這面破鏡子,難道成了連接某個異世界的窗口?那個世界是哪里?那個生物是什么?
生菜魔法世界?外星人?還是什么大型惡作劇節(jié)目?
他下意識地向前湊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他完全被這超自然的景象吸引住了,忘記了警惕,忘記了手里的棒球棍。他想知道那生物在做什么,想看看她的正臉。
他伸出左手,不是去拿球棍,而是帶著一種探究和難以置信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朝著光滑冰涼的鏡面觸摸過去。
指尖預期中會碰到堅硬的玻璃阻隔。
然而,沒有。
在他的食指指尖觸碰到鏡面的那一剎那,異變陡生!
鏡面沒有傳來任何堅硬的觸感,反而像是觸碰到了一層極薄、極韌的水膜。緊接著,那“水膜”突然產生了無法抗拒的巨大吸力!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在生菜耳邊響起,整個鏡面不再是映照影像的平面,而化成了一個旋轉的、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漩渦!他手中的手機和棒球棍“啪嗒”兩聲掉落在閣樓的地板上,手電光胡亂閃爍了幾下,熄滅了。
生菜怎么回事?!啊——!
生菜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整個人就被一股巨大的、無法形容的力量猛地向前拉扯!他的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被那股力量裹挾著,一頭撞向那旋轉的光之漩渦。
視線被刺眼的白光徹底吞噬,耳朵里充滿了奇怪的呼嘯聲,感覺不到上下左右,只有一種極速下墜的失重感。他試圖掙扎,但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根本無法動彈。
在意識被徹底卷入混沌之前的最后一瞬,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鏡子里那個原本背對著他的紫色生物,仿佛被身后的動靜驚動,猛地轉過了頭……
然后,黑暗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