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裂的斧刃,帶著柔和的、如同水波般的微光,輕柔地,掠過了鬼的脖頸。
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就好像,那不是血肉之軀,而只是一道稀薄的幻影。
時間,在這一刻出現(xiàn)了奇妙的停滯。
鬼的動作僵住了。
慧介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保持著揮出斷斧的姿勢,仿佛一尊悲傷的雕塑。
那只鬼,沒有低頭看自己的脖子。
它只是怔怔地看著慧介,看著那雙不再空洞,反而充滿了無盡悲哀的眼眸。
它那張因為殺戮和吞食而扭曲、可怖的臉上,所有的殘暴、戲謔和瘋狂,都在這一刻,如同退潮般,迅速地消失了。
它嘴角的裂痕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撫平,那對深不見底的黑洞眼眶里,竟然,慢慢地,滲出了兩行血色的淚。
那是一種,長久等待了百年的酷刑之后,終于看到終點的表情。
一種如釋重負的,釋然。
它張開了嘴,但這一次,發(fā)出的不再是屬于鬼的、非人的嘶吼。
而是一聲充滿了疲憊與解脫的,屬于“人”的嘆息。
“終于……結(jié)束了……”
沒有慘叫。
也沒有化為飛灰的痛苦灼燒。
鬼的身體,從脖頸處那道被光芒掠過的地方開始,慢慢地,變得透明。
就像一滴墨水滴進了清水,它的輪廓在柔和的光芒中緩緩地暈開,消散。
這種消散,不是毀滅。
而是凈化。
就在鬼的身體即將徹底消失的前一秒。
一幅不屬于慧介記憶的畫面,強行擠進了他的腦海。
那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燒的宅邸。
火焰是慘白色的,無聲地吞噬著華美的建筑。
一個穿著武士服的男人被壓在倒塌的房梁下,動彈不得。他的半個身體已經(jīng)被火焰包裹,但臉上卻沒有痛苦,只有絕望的祈求。
他朝著火場外,一個同樣穿著武士服,但毫發(fā)無傷的身影,伸出了手。
“兄長!救我……求你,救我!”
火場外的男人,也就是他的兄長,手里緊緊攥著一把刀,臉上寫滿了掙扎和恐懼。
他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沖進火場,把他拉出來。
但是,下一秒,一塊燃燒的、更大的橫梁從天而降,帶著呼嘯的風聲,即將把火場中的弟弟徹底砸成粉末。
哥哥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退縮。
就因為這一絲退縮,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為什么……”
被火焰吞噬的弟弟,發(fā)出了最后的、充滿了不甘與怨恨的嘶吼。
“你明明可以救我的……為什么?!”
畫面,到此為止。
慧介的大腦傳來一陣劇痛,仿佛那個男人最后的怨念,變成了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了他的神經(jīng)。
隨著畫面的結(jié)束,鬼最后的一絲輪廓,也徹底消散在了清冷的月光下。
庭院里,恢復了死寂。
只剩下滿地的血污和尸骸,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那股支撐著慧介身體的,溫潤而悲傷的力量,也在這一刻,如同被抽走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虛脫感,瞬間席卷了他。
咚。
他心臟的奇異脈動停止了。
那獨特的、悠長的呼吸節(jié)奏,也變回了急促的喘息。
手中的斷斧,上面的光芒早已黯淡,變成了一截平平無奇的爛木頭。
“哐當”一聲。
他再也握不住了。
斷斧掉落在地。
慧介的雙腿一軟,整個人跪倒在了師兄們冰冷的尸體旁邊。
那因為【心之呼吸】而被暫時壓制住的巨大悲傷,此刻,如同決堤的洪水,以十倍、百倍的威力,重新將他淹沒。
師兄們的臉,一一在他眼前閃過。
正善師兄扛著水桶的疲憊。
阿健師兄偷懶時的竊喜。
住持敲響晚鐘時的慈悲。
這些他所熟悉,并且以為會永遠持續(xù)下去的溫暖“情緒”,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從他的感知世界里,永遠地消失了。
不是被鬼吃掉了。
而是……隨著主人的死亡,徹底熄滅了。
他的家,沒了。
真的沒了。
“哇——”
仿佛要將靈魂都一同嘔出來,慧介趴在地上,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屬于孩子的哭喊。
眼淚和鼻涕糊了他一臉,但他已經(jīng)不在乎了。
他只是哭,拼命地哭。
直到胸口的空氣被徹底抽干,直到喉嚨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直到精神和肉體都到達了崩潰的臨界點。
他的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幾乎就在慧介昏死過去的同時。
一道迅捷如風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甘露寺早已破敗的山門口。
來者穿著一身鬼殺隊的隊服,外面套著一件左邊是暗紅色,右邊是龜甲紋樣的奇怪羽織。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富岡義勇是被派來處理另一件事的。
但在路過這座山時,他聞到了一股極不尋常的氣味。
那不是單純的血腥味。
也不是鬼殺隊劍士們所熟悉的,鬼身上那種令人作嘔的惡臭。
那是一種……混雜著血腥、鬼氣,以及另外一種他從未聞到過的,仿佛是某種花朵在燃燒般的奇特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