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五根指尖,已經(jīng)變成了閃著烏光的木刺,如同死神的利爪,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空氣中,只剩下高橋那因為極度恐懼和窒息而變得粗重的、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
視野,已經(jīng)被那五點越來越近的寒光所占據(jù)。
死亡,從未如此接近。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過去的十幾年里,在藤襲山揮汗如雨的日日夜夜,那些被前輩們稱贊的劍技,那些在一次次任務(wù)中積累的經(jīng)驗,在這一刻,都成了不堪一擊的笑話。
藤蔓的絞索勒得他幾乎失去了意識,骨骼碎裂的劇痛不斷沖擊著他最后殘存的神志。
求生的本能,讓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被擠壓得幾乎變形的喉嚨里,擠出了最后的、嘶啞的呼喊。
“救……我!”
這聲呼喊,很輕,輕得幾乎要被這死寂的森林所吞噬。
但它卻像一根燒得通紅的、滾燙的鋼針,狠狠地,刺入了慧介的耳朵,貫穿了他的大腦。
這聲音,是一把鑰匙。
一把沾滿了血污與鐵銹的鑰匙,用最粗暴的方式,撬開了他記憶深處,那間他發(fā)誓再也不愿踏足的,被血色與月光浸透的房間。
眼前的畫面,開始扭曲、撕裂、重疊。
被無數(shù)樹根倒吊在半空、臉上寫滿絕望與不甘的高橋,他扭曲的臉,漸漸地,和在那座被毀滅的寺廟里,師兄們倒在血泊中時那圓睜的雙眼,重疊在了一起。
樹鬼那張掛著獰笑的、布滿惡心紋理的樹皮臉,和那一晚,屠滅了整座寺院的惡鬼,在月光下緩緩回過頭,舔舐著爪尖鮮血的那張臉,也漸漸融為了一體。
相同的場景。
相同的,無法反抗的同伴。
相同的,即將到來的死亡。
相同的,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卻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
又是這樣。
“嗤……你的同伴,好像在求你救他呢?!?/p>
樹鬼沒有立刻下手,它享受著這份餐前的“儀式”。它轉(zhuǎn)過頭,用那雙黑洞般的眼睛看著慧介,發(fā)出了惡意的、拉長的嘲諷。
“可是,你好像在發(fā)抖???你在害怕嗎?還是在……為他的死亡而提前感到悲傷?”
鬼的聲音里充滿了愉悅。
“真好聞……這種混雜了恐懼、無助和悲傷的味道……是最高級的調(diào)味料?。 ?/p>
鬼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小刀,精準(zhǔn)地刺入慧介最柔軟的傷口。
巨大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海水,再一次,將他徹底淹沒。
這是他最熟悉的,也是【心之呼吸·哀】的力量源泉。他能感覺到,那股清澈而悲傷的溪流正在自己的心口匯聚,隨時可以化為斬斷執(zhí)念的劍。
但,有什么用呢?
【哀】的劍,是為逝者送行的劍。
而不是,拯救生者的劍。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
在悲傷的海洋深處,在那個連他自己都未曾觸及過的角落里,一顆完全不同的、黑色的種子,因為這無法排解的無力感和羞恥感,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為什么?
為什么又是這樣?
為什么我拼盡了全力去學(xué)習(xí),去變強,到頭來,還是和那一晚一樣,只能像個廢物一樣站在這里,看著眼前的人去死?
為什么住持大人要死?為什么師兄們要死?為什么現(xiàn)在,連這個剛剛認(rèn)識的、雖然很討人厭但卻罪不至死的高橋,也要死在我的面前?
為什么偏偏,只有我活了下來?
為什么我的力量,只會為死人哭泣,卻抓不住一雙活人伸出的手?!
這股對自己最深切的、無能的憎恨,就像一滴滾燙的黑油,狠狠地,滴入了名為“悲傷”的這片冰冷死水之中。
“轟——!”
劇烈的沸騰,開始了!
極致的恨意,在一瞬間,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眼前的惡鬼。
殺了它。
殺了它!
殺了它!?。?/p>
這個念頭,簡單,粗暴,充滿了純粹的破壞欲。
它像一道從地獄沖出的黑色閃電,瞬間劈開了慧介腦海里所有的迷霧,用最蠻橫的姿態(tài),取代了一切。
悲傷、迷茫、恐懼、自責(zé)……
通通都在這道黑色閃電的面前,被燒成了飛灰。
“嗤嗤嗤……”
慧介心口的位置,那股原本如同深秋山澗般,清澈、悠遠(yuǎn)、帶著悲憫的溪流,在這一刻,被徹底煮沸了!
冰涼的溪水,轉(zhuǎn)眼間,就變成了奔騰咆哮的、散發(fā)著硫磺氣息的赤紅色滾燙巖漿!
那套他已經(jīng)逐漸熟悉,甚至開始依賴的,屬于【心之呼吸·哀】的,悠長而深沉的呼吸節(jié)奏,被一股從恨意中誕生的、更狂暴的力量,粗暴地扯斷、撕碎!
“呼——哧!呼——哧!”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短促、灼熱、如同瀕死野獸在做最后掙扎般的喘息!
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吞下了一團混合著玻璃碴的炭火,從喉嚨一路燒到肺葉。
每一次呼氣,都帶著能將萬物點燃的可怕溫度。
一種前所未有的,純粹的,只為了“毀滅”和“破壞”而存在的沖動,正在蠻橫地,接管他的身體,覆蓋他的理智。
那不是他的意志。
更像是……心中寄宿的另一頭野獸,終于掙脫了名為“悲傷”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