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哼一聲。
“癡心?她的癡心,就是仗著年家的功勞,在宮里橫行霸道,連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嗎?”
甄嬛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繼續(xù)手上的動作。
殿內一片沉默,只聽得見炭火偶爾發(fā)出的輕微畢剝聲。
過了許久,甄嬛才仿佛不經(jīng)意地開口。
“說起來,臣妾倒覺得華妃娘娘有些可憐?!?/p>
“哦?”皇帝挑眉看她。
“娘娘盛寵多年,皇上這般愛重她,卻始終未能有個一兒半女?!?/p>
甄嬛抬起頭,眼中是恰到好處的悲憫與困惑。
“臣妾從前只當是緣分未到,可今日臣妾忽然想起一件事?!?/p>
她停頓了一下,觀察著皇帝的神色。
皇帝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眼神深了些。
“說?!?/p>
“臣妾的父親,從前審過一個案子。一戶大族的正室,多年不孕,而府中姬妾卻個個有孕。
后來才查出,是那家的主君,在正室房中常年點著一種西域奇香?!?/p>
甄嬛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講述秘聞時的神秘與驚懼。
“那香氣味極好,聞之令人心神舒暢,卻是用虎狼之藥制成。女子聞得久了,便再難有孕。
可憐那正室夫人,還當是夫君愛重,將那熏香視若珍寶?!?/p>
她說完,小心翼翼地看著皇帝,像一只試探著伸出爪子的小貓。
“臣妾只是偶然想起這個故事,覺得有些后怕。皇上獨賜給華妃娘娘的歡宜香,香氣冠絕后宮,應該……不會有事吧?”
“華妃娘娘日夜不離此香,臣妾有時見了,都替她擔心呢……”
話音落下。
養(yǎng)心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皇帝臉上的最后一絲溫情消失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甄嬛,眼神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幽深、冰冷,帶著審視,更帶著一種被揭穿秘密的陰鷙。
他知道歡宜香里有什么。
那是他親自下令,讓內務府的巧匠,混入極少量的麝香制成的。
是他,親手斷了年世蘭做母親的可能。
這是他身為帝王,制衡前朝權臣的手段。
是他心底最陰暗、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現(xiàn)在,這個秘密,被他眼前這個看似溫婉無害的女人,用一個“故事”,輕飄飄地揭開了。
她不是在問。
她是在告訴他,她知道了。
皇帝沒有動,甚至連呼吸都沒有改變。
但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寒意,幾乎要將整個碎玉軒凍結。
甄嬛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籠罩下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知道自己賭對了,也賭大了。
她將皇帝最不堪的手段擺在了他面前。
此刻,他的任何一點怒火,都能將自己碾成飛灰。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夜深了?!?/p>
“你說的故事,朕記下了?!?/p>
他站起身,沒有再看甄嬛一眼。
“早些歇著吧?!?/p>
說完,他轉身就走,背影決絕而冷硬。
甄嬛跪在原地,直到那明黃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皇帝沒有回養(yǎng)心殿,也沒有去任何一個妃嬪的宮里。
他獨自一人,走在空無一人的宮道上。
夜風吹起他的龍袍,獵獵作響。
他的手,在袖中死死攥成了拳。
年世蘭。
年羹堯。
還有……甄嬛。
好,好得很。
一個個的,都當他這個皇帝是什么了?
他的胸中,怒火與殺意交織成一張巨網(wǎng)。
但他不能發(fā)作。
西北戰(zhàn)事正緊,他還需要年羹堯。
他需要這把最鋒利的刀,去為他平定江山。
可這把刀,也正在割傷他自己。
皇帝猛地停住腳步,抬頭看向翊坤宮的方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暴戾。
刀,用鈍了,或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該換了。
他壓下心中翻騰的殺意,一字一句地對跟在身后的蘇培盛說。
“傳旨,從今日起,各宮用度,嚴格按照祖制。若有鋪張浪費者,同華妃一樣,禁足思過。”
“還有?!?/p>
他頓了頓,聲音冷得像冰。
“去告訴內務府,翊坤宮的歡宜香,該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