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知意的手指從桌面上抬起，三下輕敲的余韻在寂靜中消散。她沒再看門外一眼，也沒去理會王桂蘭那早已習慣的粗重呼吸聲。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把《古法醫(yī)經·氣運篇》里的每一個字都刻進腦子里。

她閉上眼，意識沉入空間。四壁透明如琉璃，中央泉水依舊汩汩流淌，空氣里帶著一絲溫潤的藥香。石臺邊空空如也，那本書已徹底消失，但她記得清楚：補氣以黃芪為君，佐以當歸、甘草；活血需川芎引路，配丹參養(yǎng)心；肺虛久咳者，宜用百合、麥冬潤之，忌辛燥。

她在心中默念一遍總綱，隨即睜開眼，蹲下身，用指尖蘸了點昨夜殘留的炭灰，在泥地上寫下“補氣三要”四個字。接著一條條列下去：藥材搭配、煎煮火候、服用時辰。寫完一段就背一遍，背完再對照記憶修正。有幾處陰陽流轉的說法晦澀難懂，她便將內容拆成小塊，像整理合同條款那樣逐項歸類，直到邏輯通順為止。

煤油燈的火苗開始發(fā)顫，油快盡了。光暈縮成豆大一點，照不清地面的字跡。她沒起身添油，反而把身子壓得更低，幾乎貼著地面前行，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繼續(xù)梳理脈絡。手指劃過灰線，確認每一味藥的性味歸經無誤。

天邊剛泛白時，她終于停下手。腦中那本書的內容，已被她分門別類地裝進了三個框架里：調肺止咳、補氣固本、活血通絡。她站起身，肩頸僵硬得發(fā)酸，可精神卻異常清明。

她從袖中取出一小撮干枯花瓣——月見露。又在空間里挑了半錢黃芪、一截甘草，全部研成細粉。清晨灶膛還有余熱，她悄悄撥開灰燼，架上小陶罐，倒入井水，把藥粉輕輕撒進去。為了掩人耳目，她順手抓了把野菜剁碎混入湯中，攪勻后蓋上蓋子慢煨。

等湯熬好，她盛出半碗，吹涼后一口口喝下。味道苦中帶澀，但入腹后竟有一股暖流緩緩擴散至四肢百骸。她沒多喝，只這一小碗，已是試探。

第二日清晨，她重復同樣的步驟。這次藥湯剛入口，胸口那股常年淤積的悶脹感竟松動了一絲。她低頭咳了一下，掌心攤開——沒有血。

第三日，她加大了劑量。黃芪增至一錢，另加三分茯苓健脾助運化。喝完藥后她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發(fā)現(xiàn)指尖不再是往日的冰涼，而是微微泛著熱氣。她撩起眼皮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原本青紫的血管變得柔和，膚色也不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灰白，隱約透出些紅潤來。

她知道，藥見效了。

第四日一早，她沒急著煮藥，而是從空間取出幾把曬干的艾葉和車前草。這些草藥在這個年代并不稀奇，村里人常用來驅蚊或煮水洗瘡。她把這些草藥鋪在竹篩上，端到院子里，擺在向陽的墻根下。

陽光斜斜地灑在草藥上，葉片邊緣泛起淡淡的金邊。她蹲在一旁，時不時翻動一下，動作不緊不慢。風吹起她額前幾縷碎發(fā)，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縫。

李春花站在外頭，手里提著個竹籃，里面裝著剛摘的野菜。她原本是要繞后山回家的，路過蘇家院子時腳步頓住了。她盯著那個蹲在墻根下的身影，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

這不對勁。

前幾天還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現(xiàn)在居然能自己晾草藥了？而且臉色……怎么看著比她還紅潤？

她往前湊了兩步，聲音拔高：“蘇知意，你這是在曬什么？”

蘇知意沒回頭，也沒停下手中的動作。她只是輕輕翻過一片艾葉，讓另一面朝上接受陽光照射。

“聽人說，這些草藥能治咳嗽?！彼f。

語氣平淡，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李春花愣了一下。這話聽著尋常，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哪里不對。以前的蘇知意從不會主動做這種事，更不會用這種平靜得近乎篤定的語氣回話。她想再問點什么，可對方始終沒有抬頭看她一眼，仿佛她的存在無關緊要。

她咬了咬唇，最終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腳步聲遠去后，蘇知意才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院角那口舊水缸上。缸沿裂了一道縫，用麻繩纏了好幾圈。她盯著那道裂縫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曾經日夜作痛，如今只剩下輕微的牽拉感。她深吸一口氣，肺部擴張順暢，再無阻滯。

她低頭繼續(xù)翻動草藥，一片一片，整整齊齊。

陽光照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她的手指干凈利落，動作穩(wěn)定，沒有一絲病弱之態(tài)。

院外遠處傳來雞鳴，有人在喚孩子回家吃飯。炊煙裊裊升起，飄散在清晨的空氣里。

她將最后一片車前草翻過面，指尖輕輕拂去葉上的浮塵。

這時，一陣風掠過院子，卷起幾片干枯的艾葉，其中一片打著旋兒飛起來，擦過她的發(fā)梢，輕輕落在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