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事件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短暫地席卷了欽天監(jiān),留下了揮之不去的肅殺與警惕。守衛(wèi)增加了一倍,陣法被重新加固,空氣中仿佛都凝結(jié)著無形的戒備。沈清璃的活動范圍被進(jìn)一步收緊,幾乎被限制在了她自己的小院與林玄知的書房、丹室這三點一線之間。
然而,與這外在的緊張形成微妙對比的,是沈清璃內(nèi)心某種東西的悄然變化。
那夜,林玄知持劍立于她門外,那句隔著門板傳來的“沒事了”,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未平。她清晰地認(rèn)識到,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深宮,這個看似囚禁她的男人,是她唯一可以依仗的屏障。這種認(rèn)知混雜著復(fù)雜的感激、難以言明的依賴,以及一絲她自己都試圖忽略的、異樣的悸動。
她開始更加細(xì)致地觀察他,不再僅僅出于自保的謹(jǐn)慎,更帶上了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關(guān)切。她會留意他眉宇間是否帶著疲憊,會在他推演星象久坐后,默默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參茶。她甚至憑借“七竅玲瓏心”的敏銳,記住了他幾味常用安神香料的比例,在他不在時,悄悄為他更換書房香爐中即將燃盡的香餅。
這些細(xì)微的舉動,起初并未引起林玄知的注意。他依舊沉浸在他的星象推演、丹藥煉制和應(yīng)對朝堂暗流之中。直到某一天,他深夜從宮中回來,帶著一身揮之不去的疲憊與寒意,習(xí)慣性地走向書房,卻在推開門的瞬間,嗅到了一股與往日不同的、更為寧神靜心的淡雅香氣。
他腳步微頓,目光落在角落那尊紫銅螭紋香爐上,爐頂裊裊升起的青煙,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沈清璃身上特有的清靈氣息。他這才恍然察覺,近來書房的氣息似乎總是格外能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
他沉默地走到書案后坐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一枚溫潤的鎮(zhèn)紙。那個被他視為“藥引”、視為命運棋子的女子,不知從何時起,已經(jīng)如同這無聲的熏香一般,悄然滲透到了他這方冰冷天地的角落。
這種感覺很陌生,帶著一種不受控制的柔軟,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絲警惕,卻又……并不厭惡。
日子在一種表面平靜、內(nèi)里暗流涌動的狀態(tài)下緩緩流逝。沈清璃在丹道和基礎(chǔ)陣法上的進(jìn)境,快得令林玄知都有些側(cè)目。她似乎天生就對能量有著超乎常人的親和力與掌控欲,那些晦澀的理論在她手中,往往能舉一反三,甚至提出一些連他都未曾想過的、別出心裁的思路。
一次,林玄知在嘗試改良一種能短暫壓制“天缺之命”反噬的丹藥,卻在藥性融合的關(guān)鍵處屢屢失敗,丹藥不是藥力不足,便是屬性沖突而損毀。他對著丹爐蹙眉沉思,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
沈清璃在一旁安靜地整理著藥材,感受著丹房內(nèi)那股因失敗而躁動不安的能量殘余,心中那股奇異的直覺再次涌現(xiàn)。她猶豫著,最終還是輕聲開口:“大人,或許……可以試試加入少許‘冰心蓮’的花蕊?”
林玄知驀然抬頭,銳利的目光直射向她:“冰心蓮性極寒,與方中‘赤陽砂’相克,你可知后果?”
沈清璃被他看得心頭發(fā)緊,卻還是堅持著自己的感覺,解釋道:“正因其性極寒,或能以毒攻毒,短暫冰封住‘赤陽砂’的燥烈,待得丹藥將成未成之際,再以文火徐徐化去寒性,只取其‘凝定’之意,或可助藥力平穩(wěn)融合……”
她的話語帶著不確定,卻條理清晰,直指問題的核心——藥性能量的平衡與瞬間的穩(wěn)定。
林玄知深深地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此刻閃爍著求知與嘗試的光芒,竟讓他一時忘了斥責(zé)。他沉吟片刻,竟真的依她所言,取來少許冰心蓮花蕊,小心翼翼地投入丹爐。
這一次,丹爐內(nèi)的能量波動果然變得溫順了許多,雖然依舊兇險,卻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緩緩走向融合。當(dāng)?shù)こ芍畷r,雖非完美,卻已是近來最成功的一次!
林玄知看著手中那枚帶著一絲冰涼觸感的丹藥,心中震撼難言。他再次確認(rèn),“七竅玲瓏心”遠(yuǎn)非補益命格那么簡單,它更像是一種……能直指事物本質(zhì)的可怕天賦。
“你做得很好。”他收起丹藥,看向沈清璃,語氣是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
這簡短的肯定,讓沈清璃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成就感,臉頰也不自覺地微微泛紅。她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欣喜,輕聲道:“是大人教導(dǎo)有方。”
看著她微紅的耳根和那強作鎮(zhèn)定卻掩不住雀躍的模樣,林玄知的心湖,仿佛又被投下了一顆石子。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習(xí)慣身邊有她的存在,習(xí)慣她偶爾大膽的提議,習(xí)慣她身上那股清靈的氣息,甚至……習(xí)慣看到她因自己的肯定而露出的、這般生動的神情。
一種陌生的、柔軟的情緒,如同初春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冰封已久的心。他意識到這很危險,這違背了他最初的計劃,動搖了他在命運博弈中本該保持的絕對理智。
他猛地收斂了心神,重新恢復(fù)了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轉(zhuǎn)身走向星圖,只留下一句:“時辰不早,回去歇著吧?!?/p>
沈清璃看著他驟然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心中那點剛剛升起的暖意,如同被冷水澆熄,一點點冷卻下去。她默默地行了一禮,退出了丹房。
走在回廊下,夜風(fēng)微涼。沈清璃撫上自己依舊有些發(fā)燙的臉頰,心中一片混亂。她似乎……越來越在意那個男人的看法,越來越容易被他的情緒所牽動。這絕非好事。在這深宮之中,動情,尤其是對他動情,無異于自尋死路。
她用力地?fù)u了搖頭,試圖將那些不該有的念頭甩出去。她必須保持清醒,必須牢記自己的身份和處境。
然而,情愫如同悄然結(jié)成的繭,一旦開始纏繞,便再難輕易剝離。兩顆在命運漩渦中不由自主靠近的心,一個開始意識到那不受控制的柔軟,一個則拼命試圖壓制那不該萌生的悸動。在這寂靜的深宮之夜,無人知曉,那名為“心動”的種子,早已破土而出,悄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