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從深不見底的冰冷海水中掙扎著上浮,耳邊是持續(xù)不斷的、尖銳的警報聲,混合著金屬扭曲撕裂的恐怖巨響,還有……失重感,那種五臟六腑都被甩出體外的、極致的墜落感。
“啊——!”
林薇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布滿了冰冷的汗珠。
沒有爆炸,沒有解體的機身,也沒有吞噬一切的火焰。
眼前,是略顯陌生的天花板,米白色的,掛著一個小小的、造型可愛的星星月亮風(fēng)鈴,靜靜懸垂,紋絲不動。陽光透過淡藍色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灰塵在光柱中悠閑地舞動。
空氣里,彌漫著新曬被褥的陽光味道,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少女房間的馨香。
這是……哪里?
她不是應(yīng)該在飛往異國他鄉(xiāng)的那架航班上嗎?在那一刻,伴隨著絕望和釋然交織的復(fù)雜心情,在巨大的轟鳴和撕裂感中,意識歸于黑暗。
“林薇!你醒啦?快起來快起來!開學(xué)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去晚了可沒好位置啦!”
一個清脆又帶著點急切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林薇有些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個穿著清爽T恤短褲、扎著馬尾辮的圓臉女孩,正站在床邊,手忙腳亂地往帆布包里塞筆記本和筆。
吳曉?她的大學(xué)室友,那個在大二時就因為家庭原因轉(zhuǎn)學(xué)去了南方的姑娘?
可是,吳曉怎么會……這么年輕?而且,開學(xué)典禮?
林薇的大腦一片混沌,像是塞滿了一團濕漉漉的棉花,無法思考。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
身上穿的,是一件印著卡通貓咪的棉質(zhì)睡衣,洗得有些軟舊,卻很干凈。手指纖細,皮膚透著屬于年輕女孩的光澤和彈性。再抬手摸摸自己的臉,觸感真實,帶著剛睡醒的溫?zé)帷?
這不是夢。
那場空難……才是夢?
不!那錐心的痛苦,那被火焰吞噬前看到的、走馬燈般閃過的、關(guān)于那個冷漠身影的最終定格,都真實得讓她此刻心臟仍在抽搐。
“喂,林薇?你沒事吧?做噩夢了?”吳曉湊過來,關(guān)切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臉色這么差,是不是昨晚沒睡好?我就說換個新環(huán)境容易認(rèn)床……”
吳曉絮絮叨叨的聲音,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插入了銹蝕的記憶之鎖。
開學(xué)典禮……大一……吳曉……
一個荒謬又令人戰(zhàn)栗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開。
她猛地掀開被子,甚至來不及穿拖鞋,赤著腳幾步?jīng)_到書桌前。桌面上,放著一個嶄新的淺藍色書包,書包拉鏈上掛著一個毛絨小兔子掛件——這是她高考后,媽媽送給她的入學(xué)禮物。
她顫抖著手拿起書包,翻找出里面的錢包,打開。
身份證安靜地躺在夾層里。
出生日期……推算下來,她現(xiàn)在是……十九歲?
大一開學(xué)第一天?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視線掃過這個四人宿舍??块T的位置是吳曉的,對面兩個床鋪還空著,主人大概早就去準(zhǔn)備開學(xué)典禮了。她的書桌上,放著一臺嶄新的筆記本電腦,旁邊是幾本還沒拆封的金融學(xué)基礎(chǔ)教材。
窗明幾凈,陽光燦爛,一切都充滿了伊始的氣息。
她……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一切都還沒有開始,所有的錯誤和痛苦都尚未發(fā)生的時候?
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震驚過后,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近乎虛脫的狂喜,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沖垮了她緊繃的神經(jīng)。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酸澀難當(dāng)。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銳的痛感清晰地傳來。
不是夢。
她真的,重活了一次。
“林薇?你到底怎么了?別嚇我?。 眳菚钥粗质前l(fā)呆,又是掐自己,又是眼圈發(fā)紅的樣子,有點被嚇到了。
“沒……沒事?!绷洲鄙钗豢跉?,強行將翻騰的情緒壓下去,聲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做了個……很可怕的夢而已?!?
她轉(zhuǎn)過身,對著吳曉,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
沖進衛(wèi)生間,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臉頰。冰涼的水刺激著皮膚,讓她混亂的思緒逐漸清晰起來。
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鮮活、帶著些許稚氣的臉龐。皮膚光滑緊致,眼神清澈,雖然因為剛才的噩夢顯得有些憔悴,但眼底深處,已經(jīng)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不再是那個滿心滿眼只有愛情、不顧一切追逐著冰冷背影的、天真愚蠢的少女。
那場耗盡了她所有熱情和自尊的單向奔赴,那四年里數(shù)不清的忽視、冷淡和委屈,還有最后,看到沈屹辰小心翼翼地扶著那個叫做方楚楚的、嬌弱得像朵小白花的世交妹妹,從他家走出來的那一幕……以及心灰意冷決定遠走他鄉(xiāng),卻最終葬身藍天的結(jié)局……
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如同烙印,刻在她的靈魂深處。
沈屹辰。
這個名字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針,輕輕一碰,就帶來綿密而尖銳的疼痛。
那個醫(yī)學(xué)系的天之驕子,那個她掏心掏肺追逐了整整四年,卻連一個溫和眼神都吝嗇給予的、高高在上的冰山學(xué)神。
上一世,她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飛蛾,拼盡全力撲向他這團冰冷的火焰,最終燒掉了翅膀,燃盡了生命,卻連一絲溫暖都不曾得到。
值得嗎?
答案在空難發(fā)生前,在她決定放手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清晰無比。
鏡中的女孩,眼神逐漸變得堅定,甚至帶上了一絲冷冽。
既然老天爺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那么這一世,她絕不再重蹈覆轍!
那些為愛癡狂、卑微討好的愚蠢行為,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那些因為追逐一個人而忽略的學(xué)業(yè)、錯過的朋友、遺失的自我,她都要一一找回來!
這一世,她林薇,要為自己而活!
“林薇,你快點?。≌娴囊獊聿患傲?!”吳曉在外面催促。
“來了!”林薇揚聲應(yīng)道,用毛巾擦干臉。
走出衛(wèi)生間,她快速換下睡衣,穿上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將長發(fā)隨意地扎成一個利落的馬尾。整個過程,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拖沓。
吳曉看著她,眨了眨眼:“咦?感覺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林薇心頭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
“說不上來,”吳曉歪著頭打量她,“就是感覺……精神了?好像一下子……清醒了很多?”她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林薇笑了笑,沒有解釋。死過一次的人,怎么可能不清醒?
她拿起那個嶄新的淺藍色書包,背在肩上,對吳曉說:“走吧,去開學(xué)典禮。”
走出宿舍樓,九月初的陽光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灑在身上,驅(qū)散了噩夢帶來的最后一絲寒意。校園里熙熙攘攘,到處都是洋溢著青春和好奇面孔的新生,還有忙碌的學(xué)長學(xué)姐。高大的香樟樹投下斑駁的樹影,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
一切都是那么生機勃勃,充滿希望。
林薇深深吸了一口這自由的空氣,感受著胸腔里那顆重新有力跳動的心臟。
避開他。
徹底地、完全地避開沈屹辰。
不再有任何交集,不再有任何期待。
她的大學(xué)四年,乃至她嶄新的人生,將不再圍繞著一個冷漠的圓心旋轉(zhuǎn)。她要專注于自己的專業(yè)——金融,那是她曾經(jīng)的興趣,卻被上一世戀愛腦的自己荒廢了;她要結(jié)交真心的朋友,像吳曉這樣活潑可愛的姑娘;她要參加有趣的社團,拓展自己的視野和能力……
學(xué)業(yè),事業(yè),友情,她全都要!
至于愛情……
林薇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帶著點自嘲又決絕的弧度。
那玩意兒,誰愛要誰要去吧。至少在徹底治愈那名為“沈屹辰”的PTSD之前,她敬謝不敏。
“哎,林薇,你看那邊!”正走著,吳曉忽然用手肘碰了碰她,壓低聲音,帶著點興奮,“那邊好像是醫(yī)學(xué)院的隊伍?哇,好多帥哥??!聽說他們醫(yī)學(xué)院有個超級學(xué)神,叫什么沈屹辰,高考差點滿分,長得還特別帥,就是性格好像特別冷……”
沈屹辰。
這個名字猝不及防地再次闖入耳中。
林薇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窒。
看?有什么好看的?
上輩子看得還不夠多嗎?看得眼睛都快長針眼了,也沒看出那冰塊底下能捂出什么熱乎氣來。
她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直接伸手,輕輕扳過吳曉的肩膀,讓她轉(zhuǎn)向另一邊,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快點走吧,去晚了真沒好位置了。開學(xué)典禮,重點是聽校長和老師講話,不是看帥哥。”
吳曉有些詫異于她的反應(yīng),但還是被她推著往前走了,嘴里還在嘟囔:“哎呀,看看嘛,又不會少塊肉……”
“會?!绷洲钡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靠近冰山,容易凍傷。而且,浪費時間?!?
吳曉:“???”她沒太聽懂,但感覺此時的林薇,身上有種莫名的氣場,讓她下意識地閉上了嘴,跟著加快了腳步。
林薇目不斜視,步伐堅定地朝著大禮堂的方向走去,將那個名字,以及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痛苦、不甘和遺憾,遠遠地拋在身后。
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單薄卻挺拔。
新的生命,新的征程,就在腳下。
這一世,她倒要看看,沒有沈屹辰的人生,究竟能有多精彩!
只是……命運的軌跡,真的會如此輕易地,如她所愿嗎?
那個曾在她生命中刻下最深傷痕的人,真的能如此輕易地,形同陌路,再無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