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濠州城還浸在一片朦朧的睡意里，唯有軍營方向已隱隱傳來士兵操練的呼喝聲。

朱棣卻早已醒了。他在襁褓里扭了扭，用小手輕輕推了推身邊的馬氏，見母親仍在熟睡，便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小小的身子，一點點從溫暖的被褥里蹭了出來。兩歲的身體還沒什么力氣，落地時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他趕緊扶住床邊的木凳，穩(wěn)住了身形。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他辨清了方向，邁著蹣跚的小步子，朝著屋外走去。廊下的地面有些涼，他卻毫不在意，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去找朱元璋。

這些日子，朱元璋每日清晨都會去校場親自督練，朱棣聽得多了，便記在了心里。他想看看，父親是如何訓練這支日后將橫掃天下的鐵軍的，想看看那些士兵在晨光中的姿態(tài)，想把這一切都刻進腦子里。

院門口的守衛(wèi)見是他，愣了一下，剛要彎腰來抱，朱棣卻搖著小手躲開了，嘴里“咿咿呀呀”地說著，小手指向營地方向。守衛(wèi)認得這是大帥最疼愛的四公子，雖覺得奇怪，卻也不敢阻攔，只得遠遠地跟著，生怕他磕著碰著。

通往校場的路不算近，朱棣走得氣喘吁吁，小臉都漲紅了。可他沒停，摔倒了就自己慢慢爬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土，繼續(xù)往前挪。晨光漸漸亮了起來，照亮了他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也照亮了他那雙異常堅定的眼睛。

校場入口，幾個親兵正守著，忽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來，定睛一看，竟是四公子，都吃了一驚。

“四公子，您怎么來了？”一個親兵連忙上前。

朱棣不理會，徑直往校場里闖。親兵們面面相覷，不敢硬攔，只能快步跟上。

此時的校場已是人聲鼎沸，士兵們列著整齊的方陣，正隨著朱元璋的口令進行刺殺訓練。朱元璋穿著一身勁裝，站在高臺上，目光如電，沉聲喝道：“出槍要快！要狠！想著對面就是元狗，就是那些搶我們糧食、害我們家破人亡的賊寇！”

士兵們齊聲應和，長槍刺出的聲音整齊劃一，帶著凜冽的殺氣。

朱棣站在臺下不遠處，仰著頭，看著高臺上那個熟悉又威嚴的身影，看著那些氣勢如虹的士兵，小小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不是害怕，而是激動。這就是他的父親，這就是大明的根基！前世的記憶翻涌而上，那些跟隨他北伐的將士們的面容仿佛與眼前這些身影重疊在一起。

朱元璋正訓話間，眼角余光瞥見臺下的小小身影，頓時一愣，隨即快步走下高臺。

“棣兒？”他大步走到朱棣面前，見兒子滿身是汗，小褲腿上還沾著泥，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你怎么跑這兒來了？誰帶你來的？”

朱棣抬起頭，看著父親，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角，又指了指操練的士兵，再指了指他，嘴里發(fā)出清晰的兩個音節(jié)：“爹……練……”

雖然吐字不清，朱元璋卻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孩子，竟是自己跑來，看他操練士兵的！

周圍的親兵和將領們都圍了過來，見此情景，無不驚訝。一個兩歲的娃娃，竟能自己摸到校場，還說出“練”字，這實在太過稀奇。

朱元璋心中的怒意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震動和欣喜。他彎腰抱起朱棣，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兒子臉上的汗，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好小子，竟知道來尋爹看操練了？”

朱棣在他懷里咯咯地笑了起來，小手指著士兵們，眼神里滿是向往。

朱元璋抱著他走上高臺，對著眾將士朗聲道：“看看！這是俺的四兒子，才兩歲，就知道要來校場看看！將來，他定會是你們中的一員，不，他會比你們更勇猛！”

將士們轟然應和，目光落在高臺上那個小小的身影上，充滿了敬意。

可朱元璋抱著朱棣，心中卻不像表面那般平靜。這孩子的舉動，一次比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從偷看書，到關注槍陣，再到如今自己跑到校場……這真的是一個兩歲孩童能有的行為嗎？

他低頭看向懷里的朱棣，只見兒子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下方的操練，小臉上沒有絲毫孩童的嬉鬧，只有與年齡不符的專注。

朱元璋的心猛地一沉。這孩子，到底是天賦異稟，還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緊緊抱住了朱棣。

而朱棣，絲毫沒察覺到父親復雜的心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士兵的動作上，放在了父親訓話的每一個字上。他知道，從今天起，他離自己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只是他沒看到，高臺之下，一個將領望著他的眼神，帶著幾分探究，悄悄退到了人群后方，不知在盤算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