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下的火把連成一片,將夜空染成血色。
顧清歡貼著潮濕的磚墻,能清晰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沈硯的手掌按在她后頸,帶著灼人的溫度:“別動,他們的眼睛適應了火光,黑暗是我們的優(yōu)勢?!?/p>
樓下傳來二當家的吼聲:“沈硯!你再不出來,我就放火燒了這破塔!里面的人,連帶你這叛徒,都給我陪葬!”
沈硯冷笑一聲,從懷里摸出個小布包,倒出幾枚黑色的鐵丸:“聽著,等會兒我數到三,你往左邊跑,去塔頂的信號臺。那里有我藏的火藥,能炸開圍兵?!?/p>
顧清歡攥緊手中的鯊紋銀環(huán)——這是沈硯最后的底牌。她搖頭:“要走一起走?!?/p>
“顧清歡!”沈硯罕見地嚴肅,“你活著,才能把證據送到京城。我擋得住一時,擋不住一世?!?/p>
樓下突然響起腳步聲。二當家舉著火把,一步步踏上樓梯。他的影子在墻上扭曲成怪物,手中的鋼刀映著火光,泛著冷冽的寒芒。
“一!”沈硯低喝。
顧清歡猛地推開他,朝左側窄梯沖去。二當家的反應極快,轉身揮刀劈來。沈硯撲過來,替她擋下這致命一刀——刀鋒擦著他的肩膀劃過,血花濺在顧清歡臉上。
“二當家!你瘋了!”沈硯捂住傷口,聲音發(fā)顫。
“瘋?”二當家獰笑,“你壞了幫規(guī),勾結外人,老子今天就清理門戶!”他反手一刀,刺向沈硯心口。
顧清歡腦子一片空白。她摸到發(fā)間的“舟”字銅牌,用盡全身力氣砸向二當家的眼睛。銅牌尖角扎進肉里,二當家痛吼著后退。
“跑!”沈硯拽著她沖向塔頂。
窄梯狹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顧清歡在前,沈硯在后,兩人的衣角在摩擦中綻開線頭。身后傳來二當家的怒罵和腳步聲,越來越近。
塔頂的風很大,吹得顧清歡幾乎站不穩(wěn)。她看到信號臺的木箱里,整整齊齊碼著十幾桶火藥。沈硯從懷里掏出火折子,顫抖著去點引線。
“來不及了!”二當家已經沖上塔頂,鋼刀直劈沈硯后心。
顧清歡撲過去,用身體護住沈硯。刀鋒刺入她左肩的瞬間,她聽見沈硯大喊:“點!”
火折子擦燃引線,火藥桶轟然炸裂。
氣浪掀翻了整座燈塔。顧清歡被沖擊波掀飛,撞在墻上,眼前發(fā)黑。她聽見沈硯在喊她的名字,卻怎么也睜不開眼。
等她醒來,發(fā)現自己躺在碼頭的一艘小船上。沈硯半跪在她身邊,用布條草草包扎她的傷口,血浸透了他的紫衫。
“你醒了?”他聲音沙啞,“火藥炸塌了半座塔,二當家被埋在里面,暫時應該不敢追了?!?/p>
顧清歡摸向左肩,疼得倒抽冷氣。那里纏著厚厚的繃帶,血漬透過布料滲出來?!拔覀儭A了嗎?”
“不算贏。”沈硯抬頭望向江面,“但至少,我們活著?!?/p>
小船緩緩駛離碼頭,顧清歡望著逐漸模糊的燈塔,忽然想起父親說過:“有些火,燒得越旺,越能照亮黑暗?!?/p>
此刻,她懷里的鯊紋銀環(huán)還在發(fā)燙。
三天后,京城南城門。
顧清歡裹著件灰布斗篷,混在進城的流民里。她按沈硯給的路線,找到了城南的“福來客?!薄獎⑷隣敿s在這里見面。
客棧里飄著劣質酒氣。顧清歡掀開門簾,看見個穿粗布短打的男人坐在角落,正就著花生米喝酒。他五十來歲,臉上有道刀疤,眼神卻像鷹一樣銳利。
“顧姑娘?”男人抬頭,上下打量她,“沈硯讓你來的?”
顧清歡點頭,將沈硯的信遞過去。男人展開信,看了兩眼,咧嘴一笑:“沈小子倒是信得過我。坐,喝杯酒暖暖?!?/p>
酒是渾濁的燒刀子,顧清歡喝了一口,辣得直咧嘴。男人盯著她:“知道為什么選你嗎?”
顧清歡搖頭。
“因為你是顧家獨女?!蹦腥藟旱吐曇?,“顧承業(yè)墜馬那晚,有人看見顧伯庸的親信在碼頭燒賬本。劉三爺我,在戶部當差二十年,看的賬比吃的飯還多——顧家的鹽引,早該查了?!?/p>
他從懷里掏出一本泛黃的賬冊:“這是戶部近五年的鹽稅副本。你看看,青蚨幫的‘代運’船,每個月都要多報兩成損耗?!?/p>
顧清歡翻開賬冊,上面的數字讓她倒吸冷氣:七月軍鹽,賬面五千引,實際運抵三千八;八月,五千引變三千五……每筆虧空,都流向了同一個賬戶——太后母族的私庫。
“這些,夠嗎?”男人問。
顧清歡攥緊賬冊:“夠。但要怎么遞給皇帝?”
“我有個門路?!蹦腥酥噶酥复巴?,“西市的‘百戲班’,班主是我表弟。他們常給宮里唱堂會,能見到皇后身邊的掌事姑姑。你把賬冊交給她,就說…是顧家小姐冒死送來的。”
顧清歡猶豫:“皇后…會信嗎?”
“信不信是她的事?!蹦腥伺牧伺乃直?,“但你得信,這天下,總有人不想讓江山爛在泥里?!?/p>
離開客棧時,暮色已沉。顧清歡走在南城的胡同里,懷里的賬冊像塊燒紅的炭。她摸了摸腰間的鯊紋銀環(huán),想起沈硯的話:“有時候,最危險的路,才是最安全的?!?/p>
忽然,巷口傳來腳步聲。
七個黑衣人,手持鋼刀,一字排開。為首那人,臉上有道蜈蚣似的刀疤——正是二當家!
“顧姑娘,別來無恙?”二當家笑著,刀尖挑起她的斗篷,“沈硯以為燒了燈塔就能一了百了?老子早就在碼頭布了眼線。今天,你就和這本破賬冊,一起沉到護城河里吧!”
顧清歡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墻。她摸出賬冊,迅速撕成碎片,往空中一拋。
紙屑紛飛如雪。
二當家愣了愣,隨即怒吼:“找!就算燒成灰,也要把字認出來!”
顧清歡趁機沖進旁邊的綢緞莊。她撞開后窗,跳進染缸,墨汁瞬間染黑了她的臉和衣服。黑衣人追進來,只看見滿缸的藍靛,和漂浮的紙屑。
“分頭找!”二當家的吼聲在院子里回蕩。
顧清歡屏住呼吸,潛到染坊后門。她看見巷口有個賣餛飩的老漢,正敲著梆子吆喝。她撲過去,拽住老漢的衣角:“大爺,能借您的餛飩擔子用用嗎?我給您雙倍錢!”
老漢渾濁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默默遞過擔子。顧清歡鉆進擔子,蜷縮在熱騰騰的餛飩鍋后。
餛飩擔子在胡同里穿行。顧清歡透過竹簾縫隙,看見二當家的人舉著火把,漸漸走遠。
深夜,顧清歡坐在護城河邊,清洗臉上的墨漬。她望著河面倒映的月亮,摸出懷里的半塊銅牌——那是沈硯塞給她的,說“關鍵時刻能保命”。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顧清歡將賬冊碎片收進油紙包,站起身。
明天,她要去見皇后身邊的掌事姑姑。
后天,或許就能見到皇帝。
大后天…
她望著京城的方向,輕聲說:“爹,周伯,我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