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七年，蘇州城的梅雨季纏纏綿綿下了整月，張府門前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發(fā)亮，墻角的青苔順著磚縫蔓延，暈出一片深綠 。張函瑞被母親牽著走進大門時，月白軟緞小褂的下擺沾了泥點，手里攥著的青竹哨子被攥得發(fā)熱——那是他攢了半個月零花錢，在巷口雜貨鋪買的，哨聲清亮，是他最寶貝的東西 。

函瑞母親函瑞，快給張夫人請安

母親的聲音帶著幾分拘謹，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 。張函瑞抬起頭，撞進一雙亮得驚人的眸子——廊下站著個穿藏青短打的少年，手里拎著個竹編鳥籠，籠里的畫眉鳥撲棱著翅膀，嘰嘰喳喳叫得熱鬧 。少年額角的汗順著臉頰滑落，在下巴尖聚成水珠，他卻毫不在意，伸手撓了撓頭，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張函瑞張夫人好

張桂源你就是函瑞吧？我叫張桂源，我娘說你以后要常來府上，咱們以后就是伴兒了

張夫人笑著走上前，拉過兩人的手放在一起

張夫人桂源是哥哥，要多讓著函瑞，以后你們一起讀書，一起玩耍

張桂源用力點頭，把鳥籠往身后的丫鬟手里一遞，拉起張函瑞的手就往院子里跑

張桂源我?guī)闳タ次业膹椫?，是玻璃的，有紅的、綠的，可好看了

張函瑞好

張函瑞被他拉著，手腕被攥得有些發(fā)緊，卻沒掙脫，任由少年帶著他穿過栽滿玉蘭樹的回廊，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花香 。

往后的日子，張府的每個角落都留下了兩人的蹤跡 。天剛蒙蒙亮，張桂源就會揣著兩顆煮雞蛋，跑到張函瑞家的巷口等著 。看到張函瑞背著書包出來，他立刻迎上去，把還帶著溫度的雞蛋塞給他

張桂源我娘煮的，你一個，我一個，吃了讀書才有精神

張函瑞接過雞蛋，指尖觸到蛋殼的溫熱，心里也跟著暖起來 。

張函瑞謝謝

上午的時光，兩人在書房跟著先生讀書 。張桂源坐不住，總愛偷偷在桌子底下玩彈珠，先生轉身寫字時，他就戳戳張函瑞的胳膊，把彩色的彈珠遞過去

張桂源你看這個，昨天我贏了王阿福三個

張函瑞卻總是認真聽講，偶爾會把先生講的重點，悄悄寫在紙條上，趁先生不注意，塞給張桂源 。先生發(fā)現(xiàn)張桂源走神，罰他站在院子里背書，張函瑞就會在課間跑出去，把自己的水壺遞給他

張函瑞快喝點水，別中暑了

午后，日頭不那么烈了，兩人就去院子里的老槐樹下玩 。張桂源會把家里的月琴抱出來，雖然彈得不成調，卻還是興致勃勃地彈給張函瑞聽 。張函瑞坐在石凳上，手里拿著本書，卻沒怎么看，目光落在張桂源認真的側臉——少年的睫毛很長，陽光落在上面，投下淡淡的陰影

張桂源函瑞，你也來試試

張桂源把月琴遞過去，張函瑞猶豫著伸出手，指尖剛碰到琴弦，就被弦尖扎了一下 。他縮回手，指尖泛起一點紅，張桂源立刻抓過他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

張桂源疼不疼？都怪我，沒把弦調松點

張函瑞不怪你，我沒事的

十五歲那年的除夕夜，張府張燈結彩，下人忙著掛燈籠、貼春聯(lián) 。張函瑞穿著新做的紅綢小褂，手里拿著一盞兔子燈，燈身上的兔毛被風吹得輕輕晃動 。張桂源跑過來，手里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外面裹著晶瑩的糖衣，他掰下一顆，遞到張函瑞嘴邊

張桂源你嘗嘗，甜不甜？我特意讓小販多裹了層糖

張函瑞張嘴咬住，冰糖的甜意瞬間在舌尖蔓延

張函瑞甜，好吃

院子里，下人點燃了煙花，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映得兩人臉上亮堂堂的 。張函瑞忽然湊到張桂源耳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張函瑞桂源，我喜歡你

張桂源正盯著空中的煙花，聞言回頭，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張桂源我也喜歡你啊，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張函瑞嗯嗯

他沒聽出張函瑞語氣里的不一樣，也沒看到張函瑞眼底瞬間閃過的失落 。張函瑞低下頭，握緊手里的兔子燈桿，燈桿上的木紋硌得手心發(f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