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nèi)，空氣仿佛凝固了。林微僵在原地，一只手還下意識地捂著懷里的文書，另一只手緊緊抓著車座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皇帝蕭景琰的目光平靜無波，卻像是有實質(zhì)的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陛……陛下……」林微喉嚨發(fā)干，大腦瘋狂運轉(zhuǎn)，試圖編織一個能蒙混過關(guān)的理由，比如夜跑偶遇歹徒被迫躲進(jìn)巷子之類的，但這借口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实蹠艈?？他剛才那句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怎么？林御史莫非是想告訴朕，你懷中所藏，是夜間散步偶得的詩稿？」蕭景琰的語氣依舊平淡，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調(diào)侃，但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卻銳光隱現(xiàn)。

　　就在林微幾乎要絕望認(rèn)命之時，她內(nèi)心深處那個活躍的吐槽役靈魂再次不受控制地爆發(fā)了：

　　「完了完了！被抓包了！人贓并獲！這下死定了！欺君之罪加上夜闖官員府邸，夠砍十次腦袋了！系統(tǒng)！救命啊！現(xiàn)在裝暈還來得及嗎？」

　　「宿主，裝暈可行性低于1%。根據(jù)皇帝當(dāng)前生理指標(biāo)監(jiān)測（心率平穩(wěn)，呼吸均勻），他并未動怒，反而……帶有探究意味。建議坦誠部分事實，爭取主動。」

　　坦誠？怎么坦誠？難道說“陛下，臣有個吃瓜系統(tǒng)，臣知道趙有德是壞蛋，所以去他家偷證據(jù)了”？

　　「呸！系統(tǒng)你坑我！這能說嗎？說了怕不是要被當(dāng)成妖人直接燒死！可是不說……看樣子也糊弄不過去??！老板這眼神太嚇人了，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難道他一直派人跟蹤我？不對啊，跟蹤的話剛才就不用救我了，直接看著我被打死不是更省事？」

　　蕭景琰聽著耳邊這一連串驚慌失措、邏輯混亂卻又莫名透著幾分鮮活的心聲，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這個林見微，果然有趣。怕死，卻又敢去做掉腦袋的事；心思縝密，此刻卻慌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他不再逼問，而是好整以暇地往后靠了靠，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淡淡道：「林御史不必緊張。朕既然讓你上車，自然不是要問你的罪?！顾D了頓，目光掃過她依舊緊捂胸口的手，「只是，朕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東西，值得朕的監(jiān)察御史如此冒險，甚至不惜……嗯，練習(xí)飛檐走壁之技？」

　　這話語氣緩和，甚至帶上了幾分戲謔，讓林微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弛了一點點。她敏銳地捕捉到皇帝話中的關(guān)鍵——“不是要問你的罪”。這意味著，有轉(zhuǎn)機！

　　「宿主！機會！皇帝態(tài)度松動！可嘗試性交出部分證據(jù)，觀察反應(yīng)！」

　　林微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緩緩放下捂著胸口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懷中那幾份帶著體溫的文書取了出來，雙手微微顫抖地呈上：「陛下明鑒……微臣……微臣確實并非夜游。微臣今日……得知了一樁冤情，涉及戶部主事趙有德構(gòu)陷良商、侵吞民產(chǎn)。微臣愚鈍，恐正常渠道奏報會被阻撓，甚至害了苦主性命，故而……故而行此下策，想取得一些實證。這些……便是從趙有德書房中取得的單據(jù)地契，請陛下過目?！?/p>

　　她選擇性地交代了“冤情”和“取證”的目的，隱去了風(fēng)雨樓和李氏的直接關(guān)聯(lián)，更絕口不提吃瓜系統(tǒng)。

　　蕭景琰沒有立刻去接，只是看著她手中那幾張皺巴巴的紙，眼神深邃。他能聽到她心中仍在瘋狂刷屏：

　　「交了交了！死就死吧！希望老板看在我一心為公（順便吃瓜）的份上，饒我狗命！這些可都是鐵證?。≮w有德完蛋了！攝政王肯定要氣吐血！嘿嘿……不對，現(xiàn)在不是高興的時候……」

　　「一心為公……順便吃瓜？」蕭景琰心中默念著這個奇怪的詞，雖不解其確切含義，但結(jié)合上下文，大概明白是“探查隱秘”的意思。他終于伸出手，接過了那疊文書。

　　車廂內(nèi)光線昏暗，蕭景琰卻似乎不受影響，仔細(xì)地翻閱著。越是看下去，他臉上的神色越是平靜，但周身那股無形的威壓卻漸漸彌漫開來。直到看完最后一張地契副本，他才緩緩抬起眼，看向林微，目光復(fù)雜。

　　「張誠……清漪園……興隆記……通達(dá)號……」他輕輕吐出這幾個關(guān)鍵詞，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冰碴，「林御史，你可知，僅憑你今夜所為，朕便可治你擅闖官宅、竊取文書之罪？」

　　林微的心又提了起來。

　　「但，」蕭景琰話鋒一轉(zhuǎn)，將文書輕輕放在身旁的坐墊上，「你取來的這些東西，其價值，遠(yuǎn)大于你的罪過?！?/p>

　　林微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驚喜。

　　「趙有德，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竟敢如此肆意妄為，構(gòu)陷良民，強取豪奪，所圖非小。其背后，定然有人撐腰?！故捑扮穆曇衾滟饋?，「你可知，朕今夜為何急召趙有德入宮？」

　　林微茫然搖頭。

　　「朕收到密報，」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譏誚，「說御史臺有人暗中收集趙有德的不利證據(jù)，意圖構(gòu)陷忠良，動搖戶部根本。這密報，來自攝政王?！?/p>

　　林微倒吸一口涼氣！攝政王竟然惡人先告狀！而且動作如此之快！顯然，趙有德發(fā)現(xiàn)自己書房失竊后，第一時間就上報了背后主子！

　　「陛下！微臣……」林微急欲辯解。

　　蕭景琰抬手制止了她：「朕自然不信他的鬼話。所以，朕召趙有德入宮，名為詢問戶部公務(wù)，實則是將他調(diào)離府邸，也是想看看，這暗中收集證據(jù)的‘有心人’，究竟能拿到些什么。」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微身上，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朕沒想到，這個‘有心人’，動作如此之快，膽子如此之大，成果……也如此之豐碩?！?/p>

　　林微此刻全明白了！皇帝急召趙有德，根本就是故意為之，是在為她創(chuàng)造機會！他甚至可能預(yù)料到她會冒險行動！那他派人守在附近，關(guān)鍵時刻出手相救，也就說得通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林微心頭，有后怕，有慶幸，更有一種被無形大手操控，卻又奇異地感到安心的復(fù)雜感覺。這位年輕的皇帝，心機之深，算計之準(zhǔn)，實在可怕！但另一方面，他似乎在……默許甚至鼓勵她的“吃瓜”行為？

　　「宿主，皇帝此舉意在‘釣魚執(zhí)法’，既驗證了你的能力和忠誠（或者說利用價值），又拿到了關(guān)鍵證據(jù)。你已初步進(jìn)入他的核心計劃圈?！?/p>

　　「所以……我這是通過考驗了？」林微心里嘀咕，偷偷瞄了皇帝一眼。

　　蕭景琰將她的細(xì)微表情盡收眼底，心中了然。他不再談?wù)撨@個話題，轉(zhuǎn)而問道：「這些證據(jù)，你打算如何用？」

　　林微收斂心神，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謹(jǐn)慎地回答：「回陛下，證據(jù)確鑿，可直接上奏彈劾趙有德。但……僅憑這些，或許只能扳倒趙有德本人，難以觸及背后更深之人。且若由微臣出面，目標(biāo)太大，恐遭反噬。」

　　「嗯，還算清醒?！故捑扮澰S地點點頭，「打蛇打七寸。趙有德不過是條小魚，朕要的，是他背后的大魚因此浮出水面，甚至……斷其一爪?！?/p>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決斷：「這些證據(jù)，朕收下了。明日朕會安排都察院的一位老御史出面彈劾，理由嘛……就從張誠冤案和清漪園土地兼并入手。人證方面，那個張誠，朕會讓人秘密從京兆府提出，保護(hù)起來。」

　　「陛下圣明！」林微真心實意地贊道。由皇帝信任的老臣出面，既能保證攻擊力，又能將她這個“秘密武器”隱藏起來。

　　「至于你，林御史，」蕭景琰看向她，「今日之事，爛在肚子里。回府后，如常作息，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明日朝會，你只需……靜靜看著便是?！?/p>

　　「微臣遵旨！」林微連忙應(yīng)下。

　　這時，馬車緩緩?fù)Ｏ隆＼囃鈧鱽砝渚嚪虻穆曇簦骸咐蠣?，林大人府邸到了?！?/p>

　　林微如蒙大赦，趕緊行禮：「微臣告退?！?/p>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下馬車，腳踩在實地上，才感覺魂兒回來了幾分。她回頭望去，那輛普通的青篷馬車已悄無聲息地駛?cè)胍股钐?，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站在自家小院門口，林微摸著空蕩蕩的胸口（證據(jù)已上交），回想今晚這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恍如隔世。她抬頭望向皇宮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系統(tǒng)，你說……老板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的……終極秘密？」她最擔(dān)心的，還是女兒身的問題。

　　「無法檢測皇帝對宿主性別認(rèn)知的具體信息。但從目前互動分析，皇帝更關(guān)注宿主提供情報的價值。只要此價值持續(xù)存在，身份暴露的短期風(fēng)險可控?！?/p>

　　「短期可控……也就是說，長期還是危險唄?！沽治@了口氣，推開院門，「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眼下，趙有德這瓜，算是熟透了，就等明天落地了！」

　　她走進(jìn)屋子，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臉上終于露出一個疲憊又帶著點小得意的笑容。

　　而駛向皇宮的馬車上，蕭景琰指尖輕輕敲擊著那疊文書，腦海中回響著林微最后那句心聲——“趙有德這瓜，算是熟透了”。

　　「吃瓜……熟透了……」他低聲重復(fù)著這兩個詞，眼中閃過一絲興味盎然的光芒。

　　這個林見微，果然是他枯燥朝堂生涯中，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