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臺的空氣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蜂蜜,混雜著廉價發(fā)膠的刺鼻氣味、汗水蒸騰的酸腐,以及一種無聲燃燒的焦灼。這里是體育館的心臟,也是光芒照不到的陰影角落。
林暮靠在冰涼的、布滿劃痕的墻壁上,剛剛結束伴舞群的聯排,他的T恤前襟已經濕透,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黏膩的涼意。他微微仰著頭,閉上眼睛,試圖平復過于急促的呼吸,耳邊還回響著震耳欲聾的彩排音樂殘響。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小腿肌肉在微微顫抖,那是長時間高強度練習后的生理反應,但他早已習慣。
他的位置,是距離那扇貼著“時代少年團 專屬”標識門最遠的角落。那扇門背后,是另一個世界——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帶著一種被精心包裹的、距離感十足的熱鬧。偶爾有工作人員端著水杯或拿著服裝匆匆進出,門開合的瞬間,會泄露出里面更清晰的談笑聲,還有那種……屬于頂流的、與眾不同的空氣。
林暮的目光偶爾會掠過那扇門,很快又移開。像是不敢久視的太陽。他在這個龐大的伴舞團隊里待了兩年,足夠他認清現實——有些光芒,生來就是為了被仰望,而非靠近。
“林暮!”
一個聲音突兀地穿透后臺的嘈雜,帶著一種罕見的緊繃和急迫,是舞蹈總監(jiān)李哥。
林暮一個激靈,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站直了身體,肌肉瞬間繃緊:“李哥!”
李哥快步走來,額頭上也沁著細汗,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的視線像探照燈一樣在林暮身上掃過,從他還帶著汗?jié)竦膭⒑?,到洗得發(fā)白的舊運動鞋,那眼神里翻滾著太多東西——審視、權衡,還有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你,跟我來?,F在?!崩罡绲穆曇舨桓撸瑓s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圍其他正在休息、補妝、聊天的伴舞們瞬間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好奇、驚訝、探究,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了然。林暮能感覺到那些視線像細密的針,扎在他的后背上。
他沒問為什么,只是沉默地、幾乎是機械地跟上李哥的步伐。心臟卻不受控制地開始加速跳動,撞得胸腔都有些發(fā)疼。
腳步停在那扇他從未踏足過的門前。
李哥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剎那間,仿佛打開了另一個維度的開關。更明亮的光線,更涼爽的空調風,以及……七雙同時投注過來的眼睛。
林暮的腳步頓在門口,呼吸一滯。
時代少年團的七位成員,或坐或站,分散在化妝間的各處。他們剛剛結束自己的彩排,臉上還帶著妝,發(fā)型精致,穿著私服也難掩星味。此刻,他們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向他這個不速之客。
驚訝、疑惑、茫然,還有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各種情緒混雜在那七雙年輕卻已見過太多世面的眼睛里,形成一道無形卻堅韌的壁壘,清晰地將空間分割成“我們”和“他”。
林暮認得他們每一個人,能叫出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甚至熟悉他們跳舞時的習慣和小動作。但在這一刻,他們如此真切地坐在他面前,卻比舞臺上隔著山海的距離還要遙遠。
化妝間的氣氛凝固了,只有空調運作的微弱嗡鳴。
李哥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帶著一種沉痛的壓抑:“各位,馬嘉祺的情況……大家已經知道了。腳踝韌帶撕裂,醫(yī)生強制要求,至少靜養(yǎng)三個月,絕對不能再動?!?/p>
空氣里響起幾聲壓抑的抽氣聲,一個成員猛地低下頭,握緊了拳頭。
“明天的演唱會,票已經全部售罄,數萬粉絲在場外等待。”李哥的聲音加重,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成員,最后,定格在林暮身上,那目光沉重得幾乎要將他壓垮,“不能開天窗。絕對不能?!?/p>
林暮感覺到自己的指尖有些發(fā)涼。
“備用方案討論過了,臨時找外援不現實,默契度和輿論都無法控制。”李哥的語速加快,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斬釘截鐵,“林暮,你跟完了我們所有的排練,備用走位和流程你最熟。公司高層緊急會議決定,由你,頂替馬嘉祺的位置,完成這次巡回演唱會……以及,后續(xù)的所有團體活動,直到嘉祺康復歸隊?!?/p>
……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林暮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過喉嚨:“……我?”
他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頂替?時代少年團?后續(xù)所有活動?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是你。沒有別人,也沒有時間給我們猶豫了。”李哥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帶著一種托付,也帶著一種不容退縮的壓力,“你的合同細節(jié)法務會馬上跟你談?,F在,什么都別想,跟著造型師去換衣服,試妝,然后立刻、馬上開始跟他們的合練!你只有……不到二十個小時?!?/p>
話音落下,一個早已等候在旁的造型師立刻上前,客氣卻不容置疑地拉住了林暮的胳膊。
在被拉出化妝間的前一秒,林暮下意識地最后回頭看了一眼。
那七個少年依舊站在原地,像七棵雖然遭受風雨卻依舊扎根在一起的樹。他們的目光依舊停留在他身上,擔憂隊友的焦慮顯而易見,但更多的,是對他這個突如其來、強行塞進來的“變量”的審視、不確定,以及那種根深蒂固的、屬于一個緊密團體的疏離感。
門在他身后緩緩關上,隔絕了那個光芒耀眼的世界,也隔絕了那些復雜的目光。
林暮被造型師拉著,踉蹌地走向另一個方向。后臺昏暗的燈光在他眼前晃動,周圍嘈雜的人聲變得模糊不清。
他知道,從他踏進那扇門,聽到那個決定的瞬間,他作為背景板、作為角落里無聲伴舞的生涯,已經結束了。
他剛才的聯排,真的成了他作為幕后人員的“最后一舞”。
而前方等待他的,不是夢想成真的星光大道,而是一場被強行推入聚光燈下的、無法預知未來的風暴。腳下,可能是青云路,更可能是萬丈懸崖。
他的新舞臺,倉促、狼狽,且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