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沼的空氣又黏又重,糊在人臉上。
吳邪的手指碰上祭壇中心的蛇頭玉雕,那玉的質(zhì)地冰涼,內(nèi)里有流光一閃而過。
他沒忍住,手腕用力,掰了一下。
“別動!”
張起靈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晚了。
蛇眼迸出強光,瞬間吞沒三人。
眼前只剩一片白。
吳邪醒來,視線比平時高了一截。
他撐著地面坐起,低頭看見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腹一層薄繭。
這不是他的手。
他再低頭,身上是件黑色沖鋒衣,款式他閉著眼都能認出來。
胃里一陣翻攪,不是餓。
他猛地抬頭,正對上一張臉。
那張他看了二十多年的臉,此刻眉頭緊鎖,眼神全是茫然。
“我……靠?”
吳邪,現(xiàn)在頂著張起靈身體的吳邪,嘴巴張開,忘了合上。
“唔……頭好痛……天真?小哥?”
王胖子在一邊哼哼著坐起來,揉著后腦勺。
他第一眼看見了“悶油瓶”。
然后,他看見了這輩子都忘不掉的畫面。
那個平日里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的悶油瓶,原地蹦起三尺高,指著自己那張帥得人神共憤的臉,嗓門能把洞頂?shù)耐琳鹣聛怼?/p>
“我靠!胖子!我他媽怎么在小哥身體里?!”
“他娘的!這肌肉!這腹??!臥槽!臥槽!”
胖子腦子里的弦,斷了。
他看看上躥下跳的“悶油瓶”,又看看旁邊一臉驚恐的“吳邪”,世界觀在崩塌和重組之間反復(fù)橫跳。
“完了完了,咱仨都中蛇毒了,幻覺,都是幻覺?!?/p>
胖子手忙腳亂地去翻背包。
“黑驢蹄子呢?胖爺我的黑驢蹄子塞哪兒去了?!”
吳邪沒空理會胖子的混亂。
他正忙著體驗新身體。
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肌肉硬得硌手。
他原地跳了跳,身體輕得能飛起來。
他想起一件頂重要的事。
麒麟血!
吳邪學(xué)著記憶里張起靈的動作,挽起袖子,對著手腕開始憋氣。
一秒。
兩秒。
三秒。
他的臉肉眼可見地漲紅。
麒麟紋身沒動靜。
兩道溫?zé)岬囊后w順著鼻孔流下來,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紅得刺眼。
胖子找蹄子的動作停了,呆呆地看著“悶油瓶”流鼻血。
“小哥……你這是……上火了?”
吳邪胡亂抹了把臉,一手血,狼狽不堪。
另一邊,張起靈終于接受了現(xiàn)實。
他低頭,看著這雙屬于吳邪的手,又抬手摸了摸這張屬于吳邪的臉。
他撐地站起。
身體剛直起來,眼前就黑了一下,腿一軟,人直直往前栽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瞬間圈住他的腰,把他往回一撈。
他撞進一個結(jié)實的懷抱。
吳邪用著張起靈的身體,下意識扶住了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
一個頂著張起靈的臉,表情是吳邪才有的驚慌失措。
一個頂著吳邪的臉,眼神是張起靈才有的冷靜探究。
胖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我……我是不是還沒睡醒啊?”
“吼——”
一聲嘶吼打斷了這詭異的場面。
祭壇周圍的黑暗里,幾個黑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守墓的血尸醒了。
腥臭的風(fēng)撲面而來。
吳邪的本能是往后躲。
他轉(zhuǎn)了半圈,才想起自己現(xiàn)在就是那個能打的。
他僵在原地。
一只血尸揮舞著利爪沖了過來。
張起靈想上前。
他邁出一步,才發(fā)現(xiàn)這具身體虛弱不堪,跑兩步就開始喘,手里抄起的黑金古刀沉得他握不穩(wěn)。
“胖子!小心!”吳邪喊。
胖子抄起工兵鏟吼著“你胖爺來也”,迎了上去。
但他一個人要對付好幾只,很快就手忙腳亂。
一只血尸的爪子從背后抓住胖子的肩膀,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天真!小哥!”胖子動彈不得,沖他們大喊。
吳邪急得原地轉(zhuǎn)圈。
他空有一身力氣,卻不知道怎么用。
他學(xué)著樣子抽出背后的黑金古朵,握在手里只覺得沉。
他不知道該怎么出刀,不知道該從哪個角度砍。
這具身體的力量,他根本控制不了。
血尸把胖子甩到一邊,轉(zhuǎn)頭朝他們逼近。
張起靈被逼到角落,后背抵著冰冷的石壁。
他手里的刀快要握不住,呼吸也亂了。
吳邪看著那張屬于自己的臉,因為虛弱而沒有血色,心臟被揪了一下。
“小哥!你快躲開!我來!”
他吼著,卻不知道該怎么“來”。
就在這時,被血尸逼到墻角的張起靈,用著吳邪那張臉,眼神卻能把人凍住。
他對著手足無措的“自己”,吼出三個字。
“左手,出刀!”
這三個字是一個開關(guān)。
吳邪腦子一空,身體的本能壓過了他的思想。
他下意識地,左手握緊刀柄,以一個怪異的角度反手揮出。
刀鋒劃破空氣。
沖在最前面的血尸,動作停了。
一顆頭顱滾落在地。
吳邪自己都看傻了。
“我……我干的?”
“左三步,側(cè)身,下劈?!?/p>
張起靈的聲音再次傳來,冷靜,沒有一絲波瀾。
吳邪的大腦負責(zé)接收指令,身體負責(zé)執(zhí)行。
“右一步,橫斬!”
“后撤,刀上挑!”
他的動作磕磕絆絆,姿勢丑得一旁的胖子都看不下去。
但管用。
張起靈的戰(zhàn)斗意識,加上這具身體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記憶,形成了一種詭異的組合。
幾分鐘后,最后一只血尸倒在地上。
戰(zhàn)斗結(jié)束。
吳邪拄著刀,大口喘氣,心臟砰砰直跳。
“我……我靠……這么猛……”
他一回頭,就看見張起靈靠著墻壁,緩緩滑倒在地。
吳邪心里一咯噔,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過去。
“小哥!你怎么了?”
張起靈閉著眼,眉頭緊鎖。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都撞得他發(fā)昏。劫后余生的后怕讓他的指尖都在抖。
這些屬于“吳邪”的情緒和生理反應(yīng),洶涌地向他襲來。
吳邪蹲下身,看到“自己”胳膊上被劃開一道口子,血正往外滲。
他心里猛地一揪。
“他娘的,你怎么這么不愛惜我的身體??!”
他嘴上罵罵咧咧,手下卻小心翼翼地撕下自己(張起靈)沖鋒衣的一角。
他學(xué)著張起靈平時給自己包扎的樣子,笨拙地繞著胳膊打結(jié)。
那雙能輕易扭斷人脖子的手,此刻動作輕得不可思議。
結(jié)打得歪歪扭扭。
張起靈睜開眼,看著眼前這張屬于自己的臉,正一臉焦急地給自己處理傷口。
感覺很奇妙。
“天真,小哥,你們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俊?/p>
胖子捂著肩膀湊過來,滿腦子都是問號。
吳邪頭也不抬,言簡意賅。
“換了。”
胖子:“……換啥了?”
吳邪:“身體?!?/p>
胖子沉默了三秒,然后一拍大腿。
“我就說嘛!小哥怎么可能流鼻血!天真你怎么可能這么能打!”
他接受良好,甚至有點興奮。
“這可比鬼吹燈里寫的還邪乎!”
休息的時候,一陣“咕嚕嚕”的聲音打破了安靜。
聲音是從張起靈(in吳邪)的肚子里發(fā)出來的。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饑餓”。
一種胃里空空蕩蕩,需要被填滿的迫切感。
胖子從包里摸出一塊壓縮餅干遞過去。
“來,天真,墊墊肚子?!?/p>
張起靈接過來,學(xué)著吳邪的樣子,小口小口地咬著。
干巴巴的,沒什么味道。
但咽下去之后,胃里的空虛感得到了緩解。
他竟然覺得,這東西很好吃。
吳邪(in張起靈)在旁邊看著,這具身體沒有任何進食的需求。
他只能看著“自己”和胖子分食一塊餅干,聽著胖子講段子。
他第一次體會到,張起靈平時看著他們吃喝打鬧時,那種置身事外的感覺。
不是不想?yún)⑴c,是無法融入。
一種刻在骨子里的孤獨。
“胖子,你別給他吃那么多。”吳邪忍不住開口,“我這身體胃不好,吃多了不消化?!?/p>
胖子一愣,隨即樂了。
“得,你現(xiàn)在是張家大家長,你說了算?!?/p>
夜里,三個人輪流守夜。
輪到張起靈(in吳邪)休息時,他睡得并不安穩(wěn)。
這具屬于吳邪的身體,承載了太多記憶。
冰冷的海水灌進肺里,他掙扎著,卻發(fā)不出聲音。周圍是青銅樹的影子,無數(shù)個‘自己’在迷霧里穿行。
他猛地驚醒,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
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安靜地看著他。
吳邪(in張起靈)不知何時已經(jīng)守在了他旁邊。
他用那雙一向淡漠的眼睛,此刻卻流露出一絲復(fù)雜。
他低聲開口,聲音還是張起靈的,卻帶上了吳邪的溫度。
“我感覺到了?!?/p>
“你在夢里,很害怕?!?/p>
“那些……原來是這種感覺?!?/p>
張起靈看著他,沒有說話。
吳邪第一次,通過這具身體,觸碰到了張起靈那片沉寂了百年的世界。
而張起靈,也第一次,通過這具身體,感受到了吳邪那片喧囂又脆弱的人間。
他們在祭壇周圍找到了出路,也找到了換回身體的辦法。
壁畫上記載,這個祭壇是上古的一個轉(zhuǎn)換核心,想要提前觸發(fā),就必須由擁有“神血”的守護者,用手指穿過核心機關(guān),強行重啟。
機關(guān)在一個深淵之上。
核心周圍是無數(shù)道急速旋轉(zhuǎn)的利刃,只在特定的瞬間才會出現(xiàn)一個極小的縫隙。
這個任務(wù)落在了吳邪(in張起靈)的身上。
站在深淵邊緣,吳邪往下看了一眼,腿肚子開始轉(zhuǎn)筋。
那些刀刃轉(zhuǎn)得眼花繚亂,帶起的風(fēng)刃刮在臉上,生疼。
“不……不行吧……這下去不就成肉餡了?”
“吳邪?!?/p>
張起靈(in吳邪)走到他面前。
他伸出手,用吳邪自己的手,握住了他(張起靈)的手腕。
那只手有些涼,但很穩(wěn)。
“別怕。”
張起靈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語氣說。
“用我的眼睛去看,用我的手去做?!?/p>
“我相信你?!?/p>
吳邪看著那張自己的臉,那雙眼睛里透出的,是他追尋了半生的、絕對的信任。
他心里那點恐懼,忽然就沒了。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他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
風(fēng)在耳邊呼嘯。
失重感讓他頭皮發(fā)麻。
“左傾一寸!”
張起靈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吳邪的身體先于大腦做出反應(yīng),在空中扭轉(zhuǎn)。
“下沉三尺!”
他收緊核心,身體下墜。
“進!”
就是現(xiàn)在!
吳邪的眼睛捕捉到了那個轉(zhuǎn)瞬即逝的縫隙。
他的身體仿佛被真正的靈魂操控,完美地復(fù)刻了張起靈應(yīng)該有的動作。
奇長的雙指,精準地刺入了核心。
“嗡——”
強光再次爆發(fā)。
時空扭曲。
吳邪只覺得身體一輕,靈魂像是被抽離又被重重地塞了回去。
下一秒,他被人一把撈進懷里,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安全地帶。
他變回來了。
他躺在地上,看到的是自己那雙熟悉的手,摸到的是自己這張熟悉的臉。
他撐著地坐起來,張起靈正站在他面前,低頭看著他。
胖子在一旁激動地大喊:“換回來了!換回來了!”
吳邪看著張起靈手臂上,因為自己剛才操作不當,被機關(guān)邊緣帶出的幾道新劃痕,心疼得不行。
他爬起來,拉過張起靈的胳膊,嘴里開始碎碎念。
“都怪我笨手笨腳,又把你身體弄傷了……”
“你說你這身體,怎么老是受傷啊,舊傷加新傷的……”
張起靈任由他拉著,沒有動。
他低頭,沉默地看著吳邪。
然后,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其認真的語氣,清晰地說道:
“你的身體,很好?!?/p>
吳邪的碎碎念卡在喉嚨里說話。
吳邪第一次,通過這具身體,觸碰到了張起靈那片沉寂了百年的世界。
而張起靈,也第一次,通過這具身體,感受到了吳邪那片喧囂又脆弱的人間。
他們在祭壇周圍找到了出路,也找到了換回身體的辦法。
壁畫上記載,這個祭壇是上古的一個轉(zhuǎn)換核心,想要提前觸發(fā),就必須由擁有“神血”的守護者,用手指穿過核心機關(guān),強行重啟。
機關(guān)在一個深淵之上。
核心周圍是無數(shù)道急速旋轉(zhuǎn)的利刃,只在特定的瞬間才會出現(xiàn)一個極小的縫隙。
這個任務(wù)落在了吳邪(in張起靈)的身上。
站在深淵邊緣,吳邪往下看了一眼,腿肚子開始轉(zhuǎn)筋。
那些刀刃轉(zhuǎn)得眼花繚亂,帶起的風(fēng)刃刮在臉上,生疼。
“不……不行吧……這下去不就成肉餡了?”
“吳邪。”
張起靈(in吳邪)走到他面前。
他伸出手,用吳邪自己的手,握住了他(張起靈)的手腕。
那只手有些涼,但很穩(wěn)。
“別怕?!?/p>
張起靈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語氣說。
“用我的眼睛去看,用我的手去做。”
“我相信你?!?/p>
吳邪看著那張自己的臉,那雙眼睛里透出的,是他追尋了半生的、絕對的信任。
他心里那點恐懼,忽然就沒了。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他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
風(fēng)在耳邊呼嘯。
失重感讓他頭皮發(fā)麻。
“左傾一寸!”
張起靈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吳邪的身體先于大腦做出反應(yīng),在空中扭轉(zhuǎn)。
“下沉三尺!”
他收緊核心,身體下墜。
“進!”
就是現(xiàn)在!
吳邪的眼睛捕捉到了那個轉(zhuǎn)瞬即逝的縫隙。
他的身體仿佛被真正的靈魂操控,完美地復(fù)刻了張起靈應(yīng)該有的動作。
奇長的雙指,精準地刺入了核心。
“嗡——”
強光再次爆發(fā)。
時空扭曲。
吳邪只覺得身體一輕,靈魂像是被抽離又被重重地塞了回去。
下一秒,他被人一把撈進懷里,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安全地帶。
他變回來了。
他躺在地上,看到的是自己那雙熟悉的手,摸到的是自己這張熟悉的臉。
他撐著地坐起來,張起靈正站在他面前,低頭看著他。
胖子在一旁激動地大喊:“換回來了!換回來了!”
吳邪看著張起靈手臂上,因為自己剛才操作不當,被機關(guān)邊緣帶出的幾道新劃痕,心疼得不行。
他爬起來,拉過張起靈的胳膊,嘴里開始碎碎念。
“都怪我笨手笨腳,又把你身體弄傷了……”
“你說你這身體,怎么老是受傷啊,舊傷加新傷的……”
張起靈任由他拉著,沒有動。
他低頭,沉默地看著吳邪。
然后,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其認真的語氣,清晰地說道:
“你的身體,很好。”
吳邪的碎碎念卡在喉嚨里。
他一愣。
熱度從脖子根一路燒到耳尖。
“?。磕恪阏f啥?”
他不知道,張起靈這句話,到底是指他在那具身體里,感受到的那些屬于吳邪的、鮮活又溫暖的生命力。
還是指他這具雖然會餓會累會害怕,卻堅韌無比的凡人之軀。
他只看到,一向沒什么表情的悶油瓶,嘴角竟然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那弧度真實存在。
他的眼神里,是吳邪從未見過的、帶著溫度的笑意。
很要命。
吳邪覺得,自己的心跳,比剛才在深淵里跳得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