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警戒線在夜晚的寒風中飄蕩，像一道無法逾越的界限。林默最終沒有冒險突破它。陳雪那淬毒般的眼神和可能存在的警方值守，都讓他卻步。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拖著疲憊疼痛的身體，返回了那個所謂的“家”——一套學校分配的高級人才公寓。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久未通風的沉悶氣息撲面而來。屋內陳設整潔，卻透著一股沒有人氣的冰冷。這里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更像一個設施齊全的旅館房間。過去三個月，他顯然很少待在這里。

　　打開燈，慘白的光線照亮客廳。林默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書桌——那是他平時工作的地方。

　　不對勁。

　　非常細微的不對勁。桌面上，筆記本電腦的電源線纏繞的方式，和他習慣的略有不同。幾本堆疊的專業(yè)書籍，最上面一本的角度偏離了下方書籍的邊緣一小點。就像有人仔細翻動過，又小心翼翼地還原，卻無法做到百分之百精確。

　　有人進來過。

　　這個念頭讓他脊背發(fā)涼。是警方依法搜查？還是……那個留下紙條的人？

　　他強忍著頭痛，開始快速而仔細地檢查。抽屜里的文件順序，書架上的小擺設，衣柜里衣服的折疊方式……入侵者是個高手，幾乎沒有留下明顯痕跡。但林默長期科研訓練出的、對細節(jié)近乎偏執(zhí)的觀察力，還是捕捉到了這些微小的不協(xié)調。

　　他走到書桌最底層那個帶鎖的小抽屜前。鑰匙藏在旁邊一本厚字典的書皮里。他取出鑰匙，插進鎖孔——轉動順暢。

　　但打開抽屜的瞬間，他的心沉了下去。抽屜里原本應該放著的一個黑色、沒有任何標識的U盤，不見了。

　　那個U盤里，存有“米諾斯”項目早期的一些關鍵算法模型和他個人的一些加密研究筆記。雖然不如實驗室服務器里的數(shù)據(jù)全面，但至關重要。

　　是誰拿走了它？目的是什么？是為了毀滅證據(jù)，還是……對方也想知道U盤里的內容？

　　沮喪和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淹沒。他失去記憶，被指控為兇手，唯一的物證也不翼而飛。他癱坐在椅子上，閉上眼，拼命想從那片空白的廢墟中挖掘出一點什么。

　　一些模糊的片段，如同壞掉的膠片，開始閃爍、跳躍：

　　片段一：實驗室慘白的燈光下。陳遠教授的臉因激動而扭曲，他揮舞著手臂，聲音尖銳地沖他喊著什么……聽不清具體內容，但那種憤怒和……恐懼，清晰地傳遞過來。

　　片段二：一個陌生的實驗室門牌，藍底白字，編號是B13。這個編號從未在他的記憶中出現(xiàn)過。

　　片段三：張薇的臉，蒼白，寫滿了驚慌，嘴唇翕動，似乎在說：“林博士，不能……太危險了……”背景是嗡嗡作響的精密儀器。

　　這些碎片化的影像互相矛盾，雜亂無章，非但沒有帶來線索，反而加劇了他的混亂。B13是什么地方？張薇在害怕什么？陳遠為什么和他爭吵？

　　頭痛欲裂，他幾乎要放棄。他掙扎著起身，想倒杯水，目光掃過書桌上處于待機狀態(tài)的筆記本電腦。他下意識地觸摸鍵盤，屏幕亮起，顯示出登錄界面。

　　他輸入密碼。進入桌面。

　　幾乎在同時，電腦右下方彈出了新郵件提醒。發(fā)件人名字讓林默的呼吸瞬間停滯——

　　陳遠。

　　發(fā)送時間，是昨天下午四點三十二分。也就是火災發(fā)生前，大約六個小時。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一個已經(jīng)死亡的人，怎么會給他發(fā)郵件？是定時發(fā)送？還是……

　　他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濕，顫抖著移動鼠標，點開了那封郵件。

　　郵件沒有標題，正文也只有一行字：

　　“希望你不會用到這個。但如果事態(tài)失控，這是最后的保險?！?/p>

　　下面是一個附件，文件名是：L_M_Brain_Scan_Anomaly.avi

　　林默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腔。他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開了附件。

　　一段視頻開始播放。畫面是他的腦部功能性核磁共振掃描動態(tài)圖像，上面有清晰的日期戳，正是大約兩個月前。彩色的圖像顯示著大腦各個區(qū)域的活動情況。

　　一開始，圖像看起來并無異常。但很快，林默發(fā)現(xiàn)了問題。在海馬體（負責記憶編碼的關鍵區(qū)域）附近，出現(xiàn)了一片極不尋常的、持續(xù)活躍的亮斑。這種活動模式他從未在任何文獻或案例中見過，它不像自然的神經(jīng)活動，反而更像……某種外來的、有規(guī)律的信號刺激。

　　視頻下方還有一行自動生成的注釋小字：“檢測到未識別高頻同步活動，模式與已知神經(jīng)信號不符。疑似非生物源性植入效應。”

　　非生物源性植入效應？

　　有人……在他的大腦里，植入了東西？

　　是“米諾斯”技術的副作用？還是……故意的？

　　陳遠在死前幾個小時，給他發(fā)來了這個。這意味著陳遠早就知道他的大腦出現(xiàn)了異常？這異常和火災、和陳遠的死，有什么關系？

　　“別相信你的記憶?！?/p>

　　紙條上的話，此刻像詛咒一樣在他耳邊回蕩。如果他的大腦本身就被動了手腳，那么，他所缺失的那三個月的記憶，甚至他所能回憶起的更早的一切，還有什么是可以信賴的？

　　他不僅失去了過去，甚至可能連“自我”都正在被顛覆。

　　林默坐在電腦前，看著屏幕上自己那顆被標記出異?；顒拥拇竽X，感覺如同凝視著一個陌生而可怕的怪物。

　　黑夜，真正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