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在夜里會變得格外清晰。
林未睡眠淺,被走廊里的腳步驚醒時,墻上的電子鐘正顯示十一點十七分。月光透過窗簾縫隙斜切進來,在被單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銀線,像她星圖本里畫過的獵戶座腰帶。
她側(cè)耳聽了聽,腳步聲停在了隔壁病房門口,接著是壓低的說話聲,大概是護士在查房。
胸口的悶痛已經(jīng)減輕了很多,只是躺的久了,骨頭有點發(fā)僵。林未悄悄坐起身,往對面的醫(yī)生辦公室看——燈還亮著,背對著她,手機屏幕的光在黑暗里亮起又暗滅。
他果然還沒休息。
林未想起傍晚在扉頁寫下的那句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角。她寫的是“北極星永遠在北方,就像手術刀永遠在需要它的地方”,當時覺得還挺貼切,現(xiàn)在卻有點擔心,會不會太直白了?
正胡思亂想間,病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林未心里一跳,連忙躺好,閉上眼睛裝睡。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很輕,帶著點金屬摩擦的微響,然后是腳步聲,停在床邊。她能感覺到有人站在那里,呼吸很輕,像怕打擾一般。
過了幾秒,一只手輕輕覆上她的額頭。
指尖微涼,帶著點紙張的的1粗糙感,大概剛翻過硬殼病歷本。林未的睫毛顫了顫,沒敢睜眼,只聽見張凌赫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低的像耳語
張凌赫沒發(fā)燒
林未屏住呼吸,感覺那只手慢慢移開,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鬢角。
張凌赫星圖本……
他頓了頓,像在找東西
張凌赫放在哪里了?
林未這才想起來,自己傍晚寫完后就隨手放在床頭柜上。她忍不住悄悄掀開一條眼縫,昏暗中,看見張凌赫正彎腰去拿本子,襯衫的領口解開了顆紐扣,露出一點鎖骨的輪廓,金絲邊眼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拿起本子,動作很輕,像是怕弄壞了封皮。藍色封面在他手里顯得格外柔和,和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形成一種奇妙的和諧。林未看著他指尖劃過被熨燙平整的邊角,心里忽然有些發(fā)燙。
張凌赫謝謝
他低聲說了句話,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腳步聲再次響起,往門口走去。林偉聽見他輕輕帶上門,然后是辦公室方向傳來的椅子拖動的聲音。他晚上好像沒有拉窗簾的習慣,她這才敢睜開眼,往對面望去,星圖本攤開在桌面上,手機被他放在了旁邊,屏幕暗著,大概是忙完了。
林未就這么看著,忘了時間。直到電子鐘跳成十一點三十五分,她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盯了張凌赫這么久。
不知過了多久,張凌赫忽然抬起頭,視線穿過窗戶,直直地看向她的病房。
林未嚇了一跳,連忙閉上眼睛,心跳緊張地砰砰撞著胸口。她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在安靜的病房里格外響亮,過了好一會兒,才敢再次掀開眼縫——他已經(jīng)低下頭繼續(xù)翻看星圖本了,只是手指停留在某一頁,沒再動。
那是畫著獵戶座的那頁。林未記得很清楚,她前兩天在旁邊寫了個小故事,說獵戶座是個勇敢的醫(yī)生,腰帶里的三顆星是他的手術刀,永遠在守護著天空的心臟。
又過了半小時,辦公室的臺燈熄了。林未看見張凌赫重新站回窗邊,這次沒拿手機,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的夜空,背影再月光里顯得格外清瘦。
夜風吹過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林未忽然想起護士說過,心外科醫(yī)生的夜班很少能安穩(wěn)睡覺,要么在急診室,要么在手術臺,就算沒事,也總盯著監(jiān)護儀,神經(jīng)一直繃著。
他是不是很累?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按了下去。她和他不過是醫(yī)患關系,想這些太奇怪了。
可看著那個獨自站在窗邊的背影,林未又忍不住想,要是此刻能指給他北極星就好了,告訴他那顆星永遠在,是個不會熄滅的坐標。
迷迷糊糊間,林未又睡著了。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對面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應該已經(jīng)交完了班,張凌赫趴在桌子上,大概是睡著了,星圖本被他壓在胳膊底下,露出一小截藍色封面。
晨光慢慢爬上他的肩膀,把襯衫的一角染成了淡金色。
上午查房時,張凌赫把星圖本還給了她。
張凌赫畫的很好
他遞過來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卻像觸電一樣收了回去
張凌赫故事也……很好
林未接過本子,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一張便簽,是醫(yī)院專用的處方箋,上面用他工整的字跡寫著幾行字:
“獵戶座β星(參宿七),亮度波動周期約5.5天,與心肌復極時間有相似規(guī)律。無需焦慮,規(guī)律本身就是一種穩(wěn)定?!?/p>
她愣了愣,抬頭看向他。張凌赫已經(jīng)轉(zhuǎn)身在看病例,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側(cè)臉上,鏡片后的目光平靜無波,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林未摸著那張便簽,指尖仿佛能感覺到紙張的溫度。
她翻開星圖本,發(fā)現(xiàn)自己寫的那句“北極星永遠在北方”旁邊,多了一行小字,很輕,像是怕留下痕跡。
“手術刀也需要休息?!?/p>
林未看著那行字,忽然笑了起來,窗外的天空已經(jīng)放晴,隱約能看見幾顆還沒散去的亮星像撒在藍絲絨上的碎鉆。
她覺得,這個早晨的陽光,好像比往常更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