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麻的手停在門把上,指尖微微發(fā)涼。
祈織。排行第十。晚餐時并未出現(xiàn)的那一個。
他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低沉,清晰,帶著一種奇特的、近乎詩朗誦般的韻律感,卻聽不出什么情緒。
(松鼠朱利在她腦中尖叫)‘小千!別開!這么晚來找你的能有什么好事!肯定和那個輕浮的雙胞胎一樣不懷好意!’
繪麻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忐忑。畢竟是“家人”,總不能一直避而不見。她轉(zhuǎn)動門把,將門拉開一道縫隙。
門外站著的青年,與晚餐時見到的所有兄弟都不同。他穿著整潔的白襯衫,紐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身形修長,站姿筆挺如白楊。
月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他柔軟的亞麻色頭發(fā)上鍍了一層清輝。他的五官極為清俊,但那雙看著她的眼睛,卻像是兩潭深秋的寒泉,平靜,幽深,透著一股化不開的憂郁和……疏離。
“祈織……哥?”繪麻試探性地稱呼。
祈織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仿佛在審視一件沒有生命的藝術(shù)品。
“嗯。聽說你來了?!?/p>
他遞過來一個小巧的白色陶瓷花盆,里面栽著一株翠綠的、帶著細小尖刺的植物,頂端開著幾朵純白色的小花,花瓣纖細,在燈光下顯得有些柔弱。“這個給你?!?/p>
繪麻愣住了,下意識地接過花盆。
“這是……?”
“仙人掌科,星花。夜晚開放,花期很短?!逼砜椀穆曇粢琅f平淡,“算是……見面禮?!?/p>
他的舉動完全出乎繪麻的意料。不是挑釁,不是熱情的歡迎,也不是漠視,而是一份如此……獨特的禮物。
“謝謝……”繪麻捧著微涼的花盆,有些無措。
祈織的目光緩緩移開,看向她身后房間里窗外的夜色。
“朝日奈家很大,人很多?!?/p>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陳述,又像是在告誡。
“有些路,走錯了,就回不了頭。有些人,靠近了,會受傷?!?/p>
說完,他微微頷首,不等繪麻回應(yīng),便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清晰可聞,漸行漸遠,沒有一絲留戀。
繪麻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心跳才后知后覺地加快。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星花,白色的花瓣在空氣中微微顫抖。祈織的話,是什么意思?警告?還是單純的感慨?
‘哼!裝神弄鬼!送女孩子帶刺的花?這個男人腦子肯定有問題!’朱利在她肩膀上跳腳。
繪麻將花盆小心地放在窗臺上。月光灑在小白花上,確實有一種脆弱易碎的美。這個家,連善意都包裹著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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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繪麻睡得并不踏實,各種光怪陸離的夢交織在一起。
她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吵醒。
“繪麻妹妹!繪麻妹妹!起床了嗎?再不起來上學要遲到了哦——!”是椿活力過剩的聲音,伴隨著毫不客氣的拍門聲。
繪麻猛地坐起,抓過床頭的鬧鐘一看,七點十分!她心里一驚,昨天太累,竟然睡過了頭!
“就、就來了!”她慌忙應(yīng)道,跳下床沖進房間自帶的洗手間快速洗漱。
當她換好校服,抱著書包拉開房門時,椿正倚在門框上,笑得像只偷腥的貓。他已經(jīng)換好了外出服,風格依舊張揚。
“早啊,繪麻妹妹~睡得好嗎?”
“早,椿哥。還好……”繪麻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發(fā)。
“走吧,我和梓今天順路,送你和侑介去學校?!贝缓茏匀坏厣焓郑虢舆^繪麻的書包。
就在這時,對面房間的門也“哐當”一聲被拉開。同樣穿著校服,頭發(fā)睡得翹起幾撮的侑介一臉煩躁地走出來,看到繪麻和椿站在一起,尤其是椿那只伸向繪麻書包的手,他的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
“走了,麻煩死了?!辟Ы檎Z氣很沖,看也沒看繪麻,徑直朝樓梯口走去。
椿聳聳肩,對繪麻露出一個“別理他”的笑容。
下樓來到餐廳,氣氛比昨晚冷清不少。只有右京系著圍裙在忙碌地準備早餐,梓安靜地坐在餐桌邊看報紙,長男雅臣正在給最小的彌倒牛奶。
“繪麻,早上好??靵沓栽绮??!庇揖⒓宓们〉胶锰幍暮砂昂拖隳c放在餐桌上。
“早上好,各位哥哥,彌。”繪麻禮貌地問好,在梓旁邊的空位坐下。
侑介已經(jīng)抓起一片吐司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
“我吃完了?!?/p>
右京皺眉:
“侑介,坐下好好吃完,不要浪費食物。而且繪麻才剛剛下來?!?/p>
侑介動作一頓,不情不愿地重新坐下,卻把頭扭向一邊。
雅臣溫和地打圓場:
“繪麻,在學校還習慣嗎?和侑介是同班,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問他?!?/p>
繪敏看了一眼渾身散發(fā)著“別惹我”氣息的侑介,輕聲回答:
“還好,謝謝雅臣哥?!?/p>
侑介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
早餐在一種微妙的沉默中進行。只有椿不時找繪麻搭話,詢問她喜歡吃什么,昨晚睡得好不好,都被繪麻謹慎而簡短地回答了。梓偶爾會提醒椿一句“安靜吃飯”,目光卻也會不經(jīng)意地掃過繪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觀察。
快要吃完時,穿著時尚、哼著歌的風斗晃進了餐廳。他看起來神采奕奕,目光在繪麻和侑介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落在繪麻臉上,勾起一個壞笑。
“喲,繪麻姐姐,和‘未婚夫’一起上學的感覺怎么樣啊?”
“噗——!”侑介剛喝進去的牛奶差點噴出來,嗆得滿臉通紅,猛地站起來,“風斗!你胡說什么八道!”
繪麻也瞬間僵住,臉頰發(fā)熱。未婚夫?什么未婚夫?
風斗無辜地眨眨眼,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盒果汁。
“不是嗎?侑介哥不是整天在房間里對著……”
“閉嘴!”侑介又急又怒,一把抓過書包,幾乎是吼著對繪麻說,“走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
椿看好戲似的笑起來:
“哎呀呀,侑介害羞了呢?!?/p>
右京沉下臉:
“風斗,不要故意說些引人誤會的話。椿,你也是,別添油加醋?!?/p>
他轉(zhuǎn)向臉色有些發(fā)白的繪麻,語氣緩和了些,“繪麻,別在意,風斗就喜歡開玩笑。快去上學吧,別遲到了?!?/p>
繪麻點點頭,心臟卻因為剛才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波而怦怦直跳。未婚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學校的車上,氣氛尷尬得能結(jié)冰。椿開車,梓坐在副駕駛,繪麻獨自坐在后座。侑介以“不想擠在一起”為由,寧愿跑去坐公交車。
“繪麻妹妹,別擔心?!贝粡暮笠曠R里看她,“侑介那小子就是個別扭鬼,沒什么惡意。至于風斗的話,你當耳旁風就好?!?/p>
梓也開口道:
“家里兄弟多,習慣各種玩笑和吵鬧是必要的生存技能?!?/p>
繪麻低聲應(yīng)了一句,目光投向窗外飛逝的街景。生存技能……這個詞用在這里,讓她感到一陣無力。
在學校的一天似乎格外漫長。課間時,有女生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她是不是真的和朝日奈侑介住在一起了,繪麻只能含糊地承認。女生們立刻發(fā)出羨慕的驚嘆,但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復雜。而侑介,一整天都離她遠遠的,仿佛她是瘟疫源頭。
放學鈴聲響起,繪麻松了口氣。她婉拒了椿和梓再來接她的提議,決定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她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來消化這過于密集的信息和沖擊。
她沿著街道慢慢走向公交站,路過一家美術(shù)用品店時,忍不住駐足,隔著櫥窗看著里面陳列的各種畫筆和顏料。畫畫是她從小到大的慰藉,只有在專注于線條和色彩時,她才能獲得內(nèi)心的平靜。
“喜歡畫畫?”
一個略顯耳熟,帶著些微慵懶和探究意味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繪麻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站在她身后的是朝日奈光,排行第四。他今天穿著一條修身的黑色長裙,搭配一件墨綠色的絲質(zhì)襯衫,長發(fā)松松地挽起,露出優(yōu)美的脖頸線條。他的裝扮在人群中十分顯眼,但他本人卻毫不在意,那雙銳利的、帶著作家特有的洞察力的眼睛,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光……哥?”繪麻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他。
光走上前,與繪麻并肩站在櫥窗前,目光掃過里面的畫具。
“不用每次見到我都這么緊張,小繪麻。”他的語氣帶著點調(diào)侃,“我只是碰巧路過,看到你在這里發(fā)呆??磥砟愫軐WⅲB我靠近都沒發(fā)現(xiàn)?!?/p>
繪麻有些窘迫地低下頭。
“只是……隨便看看。”
光輕笑一聲,那笑聲像羽毛拂過心尖。
“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你看著那些畫筆的眼神,和看到我們那些兄弟時的眼神,完全不同?!?/p>
他側(cè)過頭,審視著繪麻的側(cè)臉。
“看來,這個家讓你感到壓力很大。”
繪麻抿緊了嘴唇,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光也不在意,繼續(xù)說道:
“藝術(shù)是很好的宣泄渠道。痛苦,迷茫,欲望……都可以通過筆端流淌出來?!彼哪抗庾兊糜行┯纳?,“有時候,最美麗的色彩,往往誕生于最混沌的黑暗?!?/p>
他的話帶著一種哲學式的晦澀,讓繪麻似懂非懂。
“走吧,我陪你走回去。這個時間段的公交車,可是地獄哦?!惫夂茏匀坏靥嶙h,語氣不容拒絕。
繪麻只好跟上他的腳步。光似乎并不急著回家,他步履悠閑,偶爾會指著街邊某個行人或者景物,說出一兩句讓繪麻心驚又覺得奇妙的點評。他的思維方式和觀察角度都極為獨特,帶著一種剝離了世俗道德的冷靜,甚至有些冷酷。
快到家門口時,光突然停下腳步,看著那棟白色的巨大宅邸。
“小繪麻,你覺得這個家像什么?”
繪麻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猶豫了一下,老實地回答:
“……像一座很大的,迷宮?!?/p>
光笑了,這次的笑容里帶著一絲真實的玩味。
“很貼切的比喻。那么,祝你在這座迷宮里,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條路,或者……”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找到能帶你走出去,或者讓你心甘情愿迷失在里面的人?!?/p>
說完,他率先推開家門走了進去。
繪麻站在門口,看著光的背影消失在門內(nèi),又抬頭看了看這座華麗的“迷宮”。祈織帶著警告意味的贈花,風斗關(guān)于“未婚夫”的戲言,侑介別扭的態(tài)度,光意味深長的話語……所有的線索像亂麻一樣纏繞在她心頭。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推門進去,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繪麻妹妹,我是棗。聽說你搬進來了,很抱歉之前不在家。我訂了一份小禮物歡迎你,快遞應(yīng)該明天會到。希望你喜歡游戲:)】
棗?排行第七,那位游戲設(shè)計師哥哥?
繪麻握著手機,看著那條突如其來的、來自一位尚未謀面的“哥哥”的友好訊息,心里非但沒有感到溫暖,反而升起一股更加濃郁的緊張。
她抬起頭,夕陽的余暉將宅邸的影子拉得很長,如同張開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