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績公布后的課間，教室后排的角落突然爆發(fā)出一陣不懷好意的哄笑。幾個以趙峰為首的男生圍在一起，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傳到正在訂正試卷的江溯耳朵里。

“喂，聽說了嗎？有人這次數(shù)學(xué)又沒及格，拖了全班后腿?！?/p>

“誰?。窟@么菜還來上什么學(xué)，回家種地算了?！?/p>

“還能有誰，咱們班那個‘獨行俠’唄，天天擺張臭臉，還以為自己多厲害呢。”

“哦——是他?。」植坏美罾蠋熒洗文樕敲措y看，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p>

這些話語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扎進江溯的心里。他攥著紅叉遍布的試卷，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印痕。他低著頭，試圖屏蔽那些噪音，但“老鼠屎”、“拖后腿”這樣的字眼反復(fù)沖擊著他的耳膜，讓他無處可逃?！麄冋f的沒錯，自己就是個差生，就是個累贅。 這種熟悉的自我厭棄感瞬間淹沒了他。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插了進來，是沈懷舟。他剛從辦公室抱回一摞作業(yè)本，恰好經(jīng)過那群人旁邊，腳步未停，只是淡淡地拋下一句：“有時間議論別人，不如多看看自己的錯題。”

場面瞬間安靜了一下。趙峰等人顯然沒料到年級第一會突然開口，而且話里帶著明顯的維護意味，雖然語氣平靜無波。他們悻悻地散開，但投向江溯的目光更加復(fù)雜，夾雜著探究和一絲被頂撞后的不爽。

然而，沈懷舟這句看似解圍的話，在極度敏感的江溯聽來，卻完全變了味。——他又在炫耀！ 炫耀他成績好，有資格說這種話；炫耀他高高在上，可以隨意對別人施舍“善意”；更可能，他是故意這么說，好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沈懷舟大度，而自己江溯就是個需要被同情的可憐蟲！

午休時，江溯去水房接水，隱約聽見隔間外兩個女生的閑聊。

“剛才沈懷舟是不是幫江溯說話了？”

“好像是誒，沒想到他還挺仗義的?！?/p>

“仗義什么呀，我看就是順便一說，顯示自己與眾不同唄。而且江溯那個脾氣，誰受得了啊，沈懷舟也是倒霉，跟他分到一個宿舍……”

——看吧，連別人都看得出來，他是被迫的，是“倒霉”。 江溯擰緊水杯蓋子，冰冷的不銹鋼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壓抑的怒火在下午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達到了頂點。江溯正對著一道物理題絞盡腦汁，后排又傳來窸窣的議論聲，這次似乎還夾雜著他的名字和“沈懷舟”并列出現(xiàn)，隱約能聽到“死對頭”、“不服氣”之類的詞。積攢了一天的委屈、憤怒和羞恥感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

江溯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銳響，全班同學(xué)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他臉色鐵青，幾步?jīng)_到后排，一把揪住剛才議論得最大聲的那個男生的衣領(lǐng)，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你他媽再說一遍！”

那男生被嚇了一跳，隨即惱羞成怒：“干什么！我說錯了嗎？你不是看沈懷舟不爽嗎？天天擺張臭臉給誰看！自己考不好怪誰？”

“我讓你閉嘴！”江溯腦子一熱，揮拳就砸了過去。場面頓時混亂起來，旁邊的人驚呼著上前拉架，書本散落一地。

混亂中，江溯被人用力拉開，他氣喘吁吁，眼眶泛紅，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一抬頭，卻看見沈懷舟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正站在人群外圍，眉頭微蹙地看著他。那眼神里，沒有擔(dān)心，沒有憤怒，甚至沒有驚訝，只有一種……一種近乎審視的平靜，仿佛在觀察一個失控的實驗對象。

——他果然在看戲！ 這個認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江溯的理智。

“看什么看！”江溯沖著沈懷舟嘶吼，聲音沙啞，“滿意了吧？看我出丑你很得意是不是？都是因為你！裝什么好人！我不需要你假惺惺！”

沈懷舟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些，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在江溯充滿敵意和崩潰的注視下，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江溯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隨即轉(zhuǎn)身，撥開人群離開了。他的背影依舊挺拔，步伐依舊穩(wěn)定，仿佛剛才那場因他而起的鬧劇，與他毫無干系。

這場發(fā)生在教室里的沖突，很快被聞訊趕來的班主任李墨言平息。江溯和那個男生都被嚴厲批評，并罰寫檢討。但關(guān)于“江溯因為被嘲笑成績差而動手，還莫名其妙遷怒沈懷舟”的傳聞，卻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年級。

晚自習(xí)結(jié)束，江溯最后一個離開教室，身心俱疲。秋夜的風(fēng)帶著涼意，吹在他滾燙的臉上。走到宿舍樓下昏暗的拐角，一個身影倚在墻邊，似乎等了很久。

是沈懷舟。他手里拿著一個透明文件夾，里面裝著的是……江溯那張被揉得皺巴巴、又被他悄悄展平壓好的月考數(shù)學(xué)試卷。試卷旁邊，還有幾張寫滿詳細步驟和批注的草稿紙。

沈懷舟將文件夾遞過來，聲音在夜色里顯得格外低沉：“你的卷子，掉在教室了。錯題……我寫了點思路?！?/p>

江溯愣在原地，沒有接。他看著沈懷舟，看著那張在昏暗光線下看不清表情的臉，看著那疊寫得工工整整的解析，心里五味雜陳。是嘲諷？是憐憫？還是另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東西？

“用不著?！苯輨e開臉，聲音硬邦邦的，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繞過沈懷舟，快步?jīng)_進了宿舍樓。

沈懷舟舉著文件夾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最終緩緩放下。他低頭看著那些精心寫下的批注，指尖在紙張邊緣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然后也轉(zhuǎn)身離開了。文件夾被他帶回了宿舍，沒有扔掉，而是塞進了書架最里層。

——那一夜，204宿舍異常安靜。 江溯蒙著頭，卻一夜無眠。沈懷舟床頭的臺燈，也亮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