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六兒在將軍府的日子,是從廚房里的油煙味開始的。
老夫人大概是覺得她手腳還算麻利,又或是想磨磨她那跳脫的性子,竟把她派去了后廚幫忙。這可把沈六兒愁壞了——她打小在布莊后院長大,最多只會燒個熱水,連菜刀都沒正經(jīng)拿過。
“六兒姑娘,這筐青菜您先擇了,記得把老根都掐掉?!闭粕椎耐醮髲N是個紅臉膛的胖老頭,嗓門比灶上的風箱還響,說話時手里的鍋鏟“哐當”一聲拍在鐵鍋上,嚇得沈六兒一哆嗦。
她看著筐里綠油油的青菜,硬著頭皮蹲下來,學著旁邊老媽子的樣子,捏住菜梗往外拽??蛇@青菜像是跟她作對似的,要么拽斷了葉子,要么留著老長一截根,沒一會兒就弄了滿地狼藉。
“哎喲我的姑娘哎,您這是擇菜還是毀菜呢?”負責洗菜的劉媽見了,急得直跺腳,“這可是給老夫人吃的細菜,金貴著呢!”
沈六兒臉一紅,趕緊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再練練……”
正手忙腳亂呢,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嘩。王大廚把鍋鏟一扔,嘟囔著“又出什么事了”,就往外跑。沈六兒好奇,也跟著湊了過去。
只見幾個小廝抬著個蓋著黑布的籠子,正往柴房那邊走?;\子里時不時發(fā)出“嗚嗚”的低吼,聽起來像是某種野獸。
“這是啥呀?”沈六兒拉了拉旁邊一個小丫鬟的袖子。
小丫鬟壓低聲音:“聽說將軍從北境帶回來的雪狼,說是要養(yǎng)在府里看門呢。”
“雪狼?”沈六兒眼睛一亮。她只在話本里見過,說那狼渾身雪白,兇猛得很,能一口咬斷人的脖子。
她正看得入神,突然聽見王大廚在廚房門口喊:“沈六兒!愣著干什么?火上還燉著老夫人的燕窩呢!”
“來了來了!”沈六兒趕緊跑回去,只見灶上的砂鍋里正冒著熱氣,咕嘟咕嘟地響。她記得王大廚說過,燕窩要小火慢燉,不能糊了。
可她看著那跳動的火苗,心里直發(fā)慌。這灶臺比她家的小爐子復雜多了,她搗鼓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調(diào)小火。情急之下,她抓起旁邊的一把柴,想往灶膛里添點,好讓火燒得旺點……不對,是想讓火小點兒?
混亂中,不知怎么回事,灶膛里的火星突然濺了出來,落在旁邊堆著的干稻草上。深秋的稻草干燥得很,“呼”地一下就燃了起來。
“哎呀!著火了!”沈六兒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去撲火,可她越撲,火苗竄得越高,很快就燎到了旁邊的柴火垛。
廚房里頓時亂作一團,老媽子們尖叫著往外跑,王大廚提著水桶沖進來,劈頭蓋臉就罵:“你個喪門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沈六兒被嚇得直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只能眼睜睜看著火勢越來越大。就在這時,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疾風般沖了進來,手里提著個大水缸,“嘩啦”一聲潑在火上。
濃煙中,沈六兒看清了來人——正是沈硯之。
他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披風上還沾著塵土,臉上沾了些煙灰,平日里一絲不茍的發(fā)髻也散亂了幾縷,卻絲毫不減那份迫人的氣勢。他指揮著小廝們提水滅火,聲音冷靜得像冰:“去把后院的滅火毯拿來!別讓火竄到正房去!”
不過片刻功夫,火勢就被控制住了。廚房燒得烏漆嘛黑,梁上的煙塵簌簌往下掉,那鍋燕窩早就燒成了黑炭。
沈硯之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縮在角落里的沈六兒身上。他的眼神冷得像北境的寒冰,看得沈六兒渾身發(fā)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沈六兒?!彼_口,聲音里壓抑著怒火,“你可知罪?”
“我……我不是故意的……”沈六兒哭得抽噎不止,“我就是想調(diào)調(diào)火……”
“調(diào)火?”沈硯之冷笑一聲,指著燒得焦黑的灶臺,“調(diào)火能把廚房點了?你要是不想待在將軍府,可以直說,不必用這種方式。”
“我沒有!”沈六兒急得辯解,“我真的知道錯了,將軍饒了我這一次吧!”
就在這時,老夫人被丫鬟扶著來了。她看著一片狼藉的廚房,眉頭皺了皺,卻沒先問火的事,反而拉過沈六兒,上下打量:“六兒,沒傷著吧?快讓我看看。”
“老夫人……”沈六兒見了她,哭得更兇了,“對不起,我把廚房燒了,還把您的燕窩……”
“傻孩子,燒了就燒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崩戏蛉伺牧伺乃氖?,轉(zhuǎn)頭看向沈硯之,“硯之,多大點事,至于這么兇巴巴的嗎?六兒也是第一次干活,難免出錯?!?/p>
沈硯之皺眉:“祖母,這不是小事。廚房著火,要是燒到別處怎么辦?這丫頭毛手毛腳,留在府里遲早是個禍害?!?/p>
“你這話就不對了?!崩戏蛉顺料履槪罢l還沒個犯錯的時候?當年你小時候,不也把你父親的兵書拿去燒了烤紅薯嗎?”
沈硯之的臉瞬間黑了。那是他少年時的黑歷史,沒想到被老夫人當眾翻了出來。
他別過臉,沒再說話,但那臉色顯然還是很不高興。
老夫人見狀,嘆了口氣:“行了,這事我做主了。六兒年紀小,不懂事,罰她去祠堂抄三遍《孝經(jīng)》。至于廚房,讓管家重新修繕就是?!?/p>
沈六兒趕緊點頭:“謝謝老夫人!我一定好好抄!”
沈硯之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就走,披風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風,把地上的灰燼吹得四散飛揚。
沈六兒看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心里卻松了口氣。還好有老夫人護著,不然她今天肯定要被這冷面將軍扒層皮。
被罰去祠堂抄經(jīng),對沈六兒來說倒不是什么難事。祠堂里安靜,正好能讓她琢磨琢磨怎么在將軍府混下去。只是她沒想到,這祠堂里,還藏著別的玄機。
將軍府的祠堂很大,供奉著沈家歷代先人的牌位,正中央就是沈硯之祖父的牌位,黑底金字,看著格外肅穆。沈六兒跪在蒲團上,手里拿著毛筆,一筆一劃地抄著《孝經(jīng)》。
抄到一半,她覺得腰酸背痛,就想站起來活動活動。剛起身,就看見供桌后面似乎有個黑影閃了一下。
“誰?”沈六兒嚇了一跳,聲音都變了調(diào)。
祠堂里靜悄悄的,只有香燭燃燒的噼啪聲。她壯著膽子走過去,探頭一看——供桌后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個落滿灰塵的舊木箱。
“難道是我看錯了?”沈六兒撓撓頭,剛想轉(zhuǎn)身,腳卻不小心踢到了木箱。箱子“哐當”一聲,蓋子開了條縫,里面露出個賬本似的東西。
她好奇心起,蹲下來把箱子打開。里面果然放著幾本厚厚的賬本,封面已經(jīng)泛黃,上面寫著“軍需賬簿”幾個字。
“軍需賬簿?”沈六兒嘀咕著,隨手翻開一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記著各種糧草、軍械的數(shù)目,還有領(lǐng)用的日期和簽名。她雖然不懂這些,但也看得出,這賬本似乎很重要。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沈六兒心里一慌,趕緊把賬本塞回箱子里,蓋好蓋子,飛快地跑回蒲團旁,假裝專心抄經(jīng)。
門被推開,沈硯之走了進來。他手里拿著個食盒,看到沈六兒,愣了一下,隨即把食盒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祖母讓廚房做了點心,給你送來?!?/p>
沈六兒低著頭:“謝謝將軍?!?/p>
沈硯之沒走,反而走到供桌前,對著牌位拜了拜。他的目光掃過供桌后面,沈六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發(fā)現(xiàn)自己動過那個箱子。
還好,他似乎沒注意,拜完之后,就轉(zhuǎn)身看著沈六兒:“抄得怎么樣了?”
“快、快抄完一遍了。”沈六兒的聲音有點發(fā)虛。
沈硯之點點頭,沒再多問,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背對著沈六兒,淡淡道:“祠堂里的東西,不該碰的別碰。好奇心太重,容易惹禍?!?/p>
沈六兒的臉“唰”地白了。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她看著沈硯之消失在門口,心里七上八下的。那個賬本,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沈硯之會這么在意?還有剛才供桌后面的黑影,又是怎么回事?
一連串的疑問在她腦子里盤旋。她突然想起沈硯之是偷偷回京查糧草案的,難道……那些賬本,跟這個案子有關(guān)?
沈六兒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四周。祠堂里靜悄悄的,只有香燭在燃燒。她深吸一口氣,心里冒出個大膽的念頭——她要再去看看那個賬本。
說不定,這里面藏著能讓她在將軍府站穩(wěn)腳跟的秘密。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她會被那個冷面將軍抓住,然后被丟出去喂雪狼。
但沈六兒是誰?她是能在墳頭編瞎話騙將軍的人!這點風險,她還是敢冒的。
她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估摸著不會有人來了,才躡手躡腳地走到供桌后面,再次打開了那個舊木箱。
這次,她沒敢把賬本拿出來,只是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飛快地翻看著。越看,她的眉頭皺得越緊。
這賬本上的數(shù)目,有很多地方不對勁。比如,明明記錄著領(lǐng)了一百石糧食,后面的簽收卻只有八十石;還有些軍械的數(shù)目,前后對不上,像是被人動過手腳。
“這是……克扣軍需?”沈六兒心里咯噔一下。她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也知道軍餉糧草是何等重要,克扣這個,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就在她看得入神時,突然聽到祠堂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這次的腳步聲很輕,不像是沈硯之那樣沉穩(wěn),倒像是有人在偷偷摸摸地靠近。
沈六兒心里一緊,趕緊把賬本塞回去,蓋好箱子,迅速躲到了供桌后面的柱子旁。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黑影閃了進來。借著月光,沈六兒看清了來人——是府里的管家,張媽。
張媽是府里的老人了,平日里看著挺和善,怎么會深夜來祠堂?
只見張媽徑直走到供桌后面,打開了那個舊木箱,拿出一本賬本,借著手機的微光飛快地翻著,嘴里還念念有詞,像是在核對什么。
沈六兒捂住嘴,大氣都不敢喘。原來剛才她看到的黑影就是張媽!她來這里干什么?難道她也在查這個賬本?
就在這時,張媽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轉(zhuǎn)過身,目光銳利地掃向四周:“誰在那里?”
沈六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緊地貼著柱子,恨不得變成一道影子。
張媽四處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皺了皺眉,把賬本塞回箱子,匆匆離開了。
祠堂里再次恢復了安靜,但沈六兒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剛才看得清清楚楚,張媽翻賬本的時候,手里拿著個小小的紙卷,似乎在對照著什么。
這個張媽,絕對有問題!
還有那些賬本,肯定跟沈硯之查的案子有關(guān)。
沈六兒從柱子后面走出來,拍了拍胸口,心里又驚又喜。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秘密。
只是這個秘密,會不會給她帶來麻煩?
她看了看桌上還沒抄完的《孝經(jīng)》,又看了看供桌后面的舊木箱,咬了咬牙。不管了,先把這個消息告訴老夫人再說!
可她剛走到祠堂門口,就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抬頭一看,正是沈硯之。
他不知什么時候又回來了,正站在門口,眼神幽深地看著她,仿佛已經(jīng)等了很久。
“將軍……”沈六兒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沈硯之沒說話,只是目光越過她,看向供桌后面的木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來,你還是沒聽懂我的話?!彼f,“好奇心,有時候是會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