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語與杏子梔

敬梓一中的秋季班級籃球聯(lián)賽，是高三年級在沉重課業(yè)壓力下難得的大型集體活動，總能輕易點燃所有人的熱情。周五下午，最后兩節(jié)課被臨時調(diào)整為聯(lián)賽的開幕式和首場焦點戰(zhàn)——由高三（一）班對陣實力強勁的（七）班。

校園里彌漫著一種節(jié)日的喧鬧氣氛。廣播里播放著激昂的樂曲，各班都在緊張地準備著橫幅和加油道具。教室里，男生們早已換上球衣，摩拳擦掌，女生們則聚在一起，討論著戰(zhàn)術，或者只是單純地期待著欣賞場上奔跑的身影。

“雨詩！快點啦！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蘇念汐一把拉起還坐在座位上磨蹭的楊雨詩，語氣是毫不掩飾的興奮。她今天特意扎了個高高的丸子頭，顯得格外精神利落，手里還揮舞著兩個充氣加油棒。

楊雨詩對籃球賽本身興趣不大，她更情愿利用這個時間完成一副速寫，或者安靜地背幾個英語單詞。但拗不過蘇念汐的熱情，也被班級里這種集體榮譽感所感染，只好合上看到一半的《追憶似水年華》，被她半拖半拽地拉向了人聲鼎沸的操場。

籃球場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加油聲、吶喊聲、裁判的哨聲混合在一起，沖擊著耳膜?？諝庵衅≈苣z跑道被陽光炙烤后的特殊氣味，以及少年們蓬勃的汗水和荷爾蒙的氣息。

蘇念汐眼疾手快，拉著楊雨詩擠到了一個靠近班級休息區(qū)、視野不錯的位置。楊雨詩有些拘謹?shù)卣局?，目光下意識地在場上搜尋。（一）班的隊員穿著統(tǒng)一的深藍色球衣，正在熱身。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孫逸凡。

他穿著7號球衣，不同于平日里的慵懶隨性，此刻在球場上，他顯得專注而敏捷。運球、傳球、起跳投籃，動作流暢協(xié)調(diào)，帶著一種舉重若輕的優(yōu)雅。陽光落在他汗?jié)竦念~發(fā)和輪廓分明的側臉上，竟有一種耀眼的光芒。

楊雨詩不得不承認，拋開他有時令人惱火的性格不談，孫逸凡在球場上的樣子的確很有吸引力。她看到周圍不少別班的女生也在指著他低聲議論，臉上帶著羞澀和興奮的紅暈。

“哇！孫逸凡剛才那個三分球看見沒？太帥了！”蘇念汐在一旁激動地搖晃著她的胳膊。

楊雨詩含糊地“嗯”了一聲，心跳莫名有些快。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轉而望向另一邊，恰好看到（七）班的隊伍里，林景學長正在系鞋帶。他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和隊友交談時帶著從容的微笑。

兩個身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個是在網(wǎng)絡上給予她溫和指引的“清語”，一個是在現(xiàn)實中與她針鋒相對的孫逸凡，還有一個是她默默仰慕的林景學長。復雜而混亂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比賽開始了。雙方攻防轉換極快，比分交替上升，場面十分激烈。（一）班的核心無疑是耿子軒，他身材高大，技術全面，在內(nèi)線具有強大的統(tǒng)治力，屢屢強打得分，引來陣陣歡呼。而孫逸凡則更像一個掌控全局的指揮官，他并不執(zhí)著于個人得分，而是通過精準的傳球和神出鬼沒的跑位，一次次撕開（七）班的防線，為隊友創(chuàng)造機會。他的籃球智商顯然很高。

楊雨詩雖然不懂太多戰(zhàn)術，但也能看出孫逸凡的作用至關重要。他總能出現(xiàn)在最合適的位置，傳出最意想不到的球。一次精妙的背后傳球助攻耿子軒輕松得分后，連蘇念汐都忍不住驚嘆：“我的天，孫逸凡這視野絕了！”

中場休息時，（一）班暫時領先。隊員們滿頭大汗地走回休息區(qū)，抓起礦泉水猛灌。孫逸凡用毛巾擦著汗，和耿子軒低頭討論著什么，神情認真。

下半場開始不久，意外發(fā)生了。（七）班加強了防守強度，一次激烈的籃下爭搶中，孫逸凡起跳準備封蓋，落地時腳下一滑，身體失去平衡，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砰”的一聲悶響，伴隨著他一聲壓抑的悶哼。

全場瞬間安靜了一下，隨即響起一片驚呼。

楊雨詩的心也跟著猛地一沉，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小步。

孫逸凡倒在地上，眉頭緊鎖，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裁判立刻吹停了比賽，（一）班的隊員和場邊的同學迅速圍了上去。

“逸凡！沒事吧？”耿子軒第一個沖到他身邊，焦急地問。

隊醫(yī)也提著藥箱跑了過去。

楊雨詩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她看到孫逸凡嘗試著動了一下受傷的腿，隨即搖了搖頭，似乎情況不太妙。一種莫名的擔憂攫住了她，比她想象中更要強烈。

人群簇擁中，有人遞水，有人遞毛巾，顯得有些混亂。孫逸凡在耿子軒的攙扶下，試圖單腳站起來。

就在那一瞬間，仿佛某種本能驅使，楊雨詩幾乎是未經(jīng)思考地，從旁邊同學拿著的一包紙巾里抽出了一張，穿過稀疏的人群，遞到了孫逸凡面前。

她的動作很輕，很迅速，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

喧鬧聲中，這個細微的動作似乎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孫逸凡感覺到了。他抬起頭，汗?jié)竦膭⒑ＹN在額前，目光有些意外地落在了楊雨詩臉上，然后下移到她手中那張潔白的紙巾上。

他愣了一下。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和調(diào)侃的黑眸里，閃過一絲清晰的錯愕，隨即，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快速掠過，像是平靜湖面投下的一粒小石子，漾開細微的漣漪。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有片刻的凝滯。周圍隊友的關切聲、觀眾的議論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謝謝?！睂O逸凡的聲音比平時低沉沙啞一些，他伸手接過了紙巾，指尖無意中碰到了楊雨詩的手。

很輕很快的觸碰，卻讓楊雨詩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臉頰“唰”地一下紅了。她慌亂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心臟在胸腔里毫無章法地狂跳起來。

她在干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奇怪？

“喂！都讓讓！讓逸凡坐下休息！”耿子軒的大嗓門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他扶著孫逸凡坐到休息區(qū)的長凳上，隊醫(yī)開始檢查他的膝蓋。

楊雨詩趁機退回到蘇念汐身邊，感覺臉上的熱度久久不退。

“哇，雨詩，你剛才……”蘇念汐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帶著促狹的笑意，“很貼心嘛！”

“別瞎說！”楊雨詩羞惱地瞪了她一眼，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就是……順手而已。”

“哦——順手——”蘇念汐故意拉長了語調(diào)，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幸好，隊醫(yī)檢查后確認孫逸凡只是硬傷，膝蓋有些淤青，并未傷及韌帶，休息一下就好。大家這才松了口氣。孫逸凡沒有再上場，他坐在場邊，用冰袋敷著膝蓋，目光重新投回賽場，神情恢復了平靜。

但楊雨詩卻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平靜地觀看比賽了。剛才那個短暫的對視，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以及指尖那轉瞬即逝的觸感，像循環(huán)播放的片段，在她腦海里反復上演。

微風拂過喧囂的籃球場，吹動了少年們汗?jié)竦那蛞拢泊祦y了少女悄然悸動的心事。一場意外的受傷，一次下意識的遞紙巾，仿佛在兩條平行的軌道之間，架起了一座極細微、卻真實存在的橋。

比賽最終以（一）班的勝利告終。人群開始散去。楊雨詩被蘇念汐拉著，隨著人流走向教室，準備拿書包回家。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夕陽的余暉將整個操場染成金紅色。孫逸凡在耿子軒的攙扶下，正一瘸一拐地朝著教學樓走去。他的背影在絢爛的晚霞中，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楊雨詩迅速轉回頭，心底某個角落，卻悄悄柔軟了一下。

上一章 第四章：樹洞里的第二次呼吸 清語與杏子梔最新章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