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內最好的偃師,世人萬金難求我手中一具人偶。
我所制人偶形如真人,栩栩如生。
那些失去親人或愛人的人,大多會求我來為他們制一具人偶。
人偶的心,肝,肢節(jié),齒發(fā),皆為假物。
但勝在容顏繪以丹青,以微小的骨刀雕飾,自然逼真十分。
我制了三具人偶放在中庭小院掃地,行動緩慢,但是遠看猶如真人。
那是因為我祖上是西周時期被穆王殺死的偃師,我們一族流傳著一種術法,可使死物變活,雖不像真人,但可做一些常人力所能及之事。
早年我父母遠游,留我一人獨守綠林小筑。
那日他乘著華美的轎攆,前來尋我。
我倚靠在門前籬笆,笑著看他的陣仗浩大。
“這平王府的世子可是這是這般來下馬威的嗎我瞧著您這是不像來尋我有事”
他一人獨自走至我眼前,謙卑有禮,恭敬的說:“姑娘,莫要怪罪,我此番前來求一具美人傀儡,萬輛黃金今日已帶,還請姑娘笑納?!?/p>
“你叫什么”我睨眼邪看。
“在下秦臻?!?/p>
美人難求,萬金可許。
我開始日夜趕制,直至十天之后,那一副含泫欲泣的美人出現(xiàn)。
我摸過它的青絲,輕笑道:“你大概要飛上枝頭了?!?/p>
那人偶嘴角微微上揚,好似能聽懂我的話一樣。
我將美人帶至他的身邊,可是他卻說這具有些瑕疵。
我自覺我不會手下有誤。
可是當他指著美人后頸的機關一按時,人偶瞬間散落一地。
他光明正大的開始監(jiān)督我重制人偶。
我這次制了一月有余,終于制成了讓他滿意的成果。
他執(zhí)我的手,覆上輕吻,說這雙手妙不可言。
那時我的心微微有些顫動。
后來,綠林小筑只有我一人。
我依著世子的模樣制了一具人偶。
皮相上好,與他別無區(qū)別。
我輕吻過人偶的唇角,對它輕問:“你還會不會來呢”
可是人偶只會慢慢抬起手,撫摸著我的青絲,雙眼無神。
后來有日,我又重復問它。
它竟說了一句:“會。”
我有些詫異,因為從未有人制過說話的人偶。
抬頭凝望,只見它眼波流轉,無數(shù)光華在其間綻放。
“阿臻,我喚你阿臻如何”
它點了點頭,吐出一句:“好?!?/p>
歲月情深,我與它相伴一年。
教它如何說話,教它如何行為似人。
我喜歡它手輕撫過我滿頭青絲。
我喜歡它動作微緩,卻執(zhí)我之手好似那人輕吻。
我喜歡它眼角光輝,好像流露真情。
后來那日,世子一人前來。我一如往年,倚靠在籬笆前。
我輕啟薄唇喚他:“秦臻世子,我已經很久未見了你了。不知閣下此番前來有何要事”
“阿黎,再為我制一具美人吧,上一次的美人已被我丟棄了…”
我不知何故,還是應了這差事。
我不知他為何執(zhí)著要那副模樣的女子。
我猜,大抵那是他最愛的女子。
他說他還要繼續(xù)監(jiān)督我,我回屋想偷偷藏了阿臻在鎖人偶的柜中。
秦臻日日夜夜守在綠林小筑,這次我制人偶極為慢,花了兩月多才制好。
秦臻看著我的眸子愈來愈熱,他當著我的面將那美人人偶摔破。
他說,當年聽聞綠林奇人,本想試探一番,不想卻是一位妙齡女子。
他故意說我頭一回制的人偶不好,得以以監(jiān)看之名住在綠林。
美人他帶回去,獻給當朝皇帝賠罪。
當時他父親遭人陷害,就算獻此等物件終未能討上位者歡喜。
他連帶牽連,被貶江海一帶,地處偏遠。
當時詔令急下,他連與我告別都未能來得及。
后來一年之后,他父親平冤,他才返回上京。
我哭笑不得,最初以為他有佳人,而我只能相思陪伴。
后來他攬我入懷,花前月下,他同我許諾一生。
阿臻,我最愛的人是你秦臻。
大婚前夜,我打開柜門,阿臻站在里面,臉上數(shù)不清淚痕劃過。
我想它怕是知曉一切。
我雙手覆上它臉頰,輕輕告訴它:“阿臻,我要嫁人了。”
它說:“是那個…和我…一樣的嗎”
“對,阿臻,你…我想讓你消失,可以嗎”
那一瞬間,好似無數(shù)的痛苦席卷它的心頭。
明明它不是人,可不知為何,卻疼入心肺。
我看著阿臻走向燭臺,它手執(zhí)紅燭,走至前廊。
我離他大約三尺,三尺之外,它笑著流淚,卻毫不猶豫將燭火落至身上。
我聽得風中之語。沒有怪罪,只有一句吾愛卿深,深不可言。
不知何時,風吹了一臉清淚。
我忽然想抓住它,可烈火熊熊,很快只剩一抷白灰。
那年大婚我逃了婚。
此后我閉門不入紅塵。
我制了一具新的很像阿臻的人偶。
從那以后,我發(fā)誓不再制人偶存于世間。
那人偶和阿臻很像,可是我怎么同他說話,他也無動于衷。
他不會撫我長發(fā),不會聽我言語。
可我還是固執(zhí)輕吻他。
原來煙云散去,十丈紅塵,我愛的人是你,阿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