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鄰居家新搬來的女孩兒似乎很奇怪,易天第一次越過籬笆朝她打招呼的時候,那個女孩兒只是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又低下頭拿鏟子挖著花園的泥土。
“我叫易天,你叫什么???”他拍了拍身上方才從圍墻跌落下來沾染的塵土,蹲在女孩兒面前問。
她卻像沒聽到似的,仍然不搭理易天,只是專心致志地挖著泥土,似乎土里藏著什么寶貝。
“喂!”易天伸手奪去她的小鏟子,他大聲地喊著:“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女孩兒慢吞吞地站起身,她瞧著被易天藏到身后的小鏟子,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睛有了輕微的波動。
“給我。”她朝易天攤開手掌。
她的語氣冷冰冰,硬邦邦的,就好像石頭撞在泥土里,只會發(fā)出一聲悶響。
“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币滋爝P子在她面前揚(yáng)了揚(yáng),眉梢兒掛著一抹得意洋洋。
女孩兒很快地又?jǐn)科鹈佳?,不再去和易天對視,她忽然又蹲了下去,拿手摳著泥土,又扯掉了野花的花根,可她卻一言不發(fā)。
“喂。”易天也跟著蹲下身子,用鏟子在地上有節(jié)奏地拍打了幾下,“只要你告訴我你叫什么,我就把鏟子還給你?!?/p>
女孩兒仍不搭理他,哪怕沒了鏟子,她也可以專心致志地同泥土玩耍,好像身邊這個活生生的人是空氣一般。
“沒意思。”易天突然感覺自己是自討無趣,他極小地“嘁”了一聲,嘴里咕噥了兩句,緊接著把鏟子扔到女孩兒腳邊,兩手來回拍了拍,便打算起身離開。
就在他想要踩著籬笆從圍墻翻回家里時,他聽到身后傳來一道微弱的聲線。
“樂瞳?!迸旱穆曇舨⒉磺宕?,反而含混著讓人聽不太清,易天扭過頭來,疑惑地望著她。
“我叫樂瞳?!彼f。
2.
“那個樂瞳啊?她有自閉癥,平時跟個傻子似的,跟她說話也沒反應(yīng)?!备舯诘陌⒁塘嘀嘶@路過,跟他嘴碎了幾句。
易天也不太清楚什么叫自閉癥,他撓了撓頭,認(rèn)真地反駁阿姨:“樂瞳她有反應(yīng)的,我問她名字,她都會告訴我。”
阿姨噗嗤一聲笑了,她從菜籃里掏出一顆紅彤彤的蘋果塞到易天手里,順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腦勺:“好好好,天都快黑了,你趕快回家去?!?/p>
“謝謝阿姨!”易天有模有樣地給阿姨鞠了一躬,他攥著手里的紅蘋果,噠噠噠跑回家去。
門是虛掩著的,門鎖昨天就被爸爸砸壞了,到今天傍晚了鎖匠也沒來修。
易天躡手躡腳地拉開門,屋里一片寂靜,一盞燈都沒開,他輕車熟路地來到自己房間,擰開了書桌上的小臺燈。
衛(wèi)生間傳來一陣轟隆巨響,易天卻當(dāng)做沒聽到似的,爸媽吵架后,媽媽總是喜歡在衛(wèi)生間里對著鏡子發(fā)泄情緒,他早已經(jīng)見怪不怪。
他抽出一張紙巾,隨意地擦了擦手里的蘋果,他向來不在意沒洗的蘋果是不是會吃壞肚子,從小到大他一直被放養(yǎng)著,父母常常不著家,餓了就自己回家做飯,夜里開著一盞臺燈,就這么頂著黑夜獨(dú)自入睡。
“喀嚓——”阿姨給的蘋果又脆又甜,易天瞇起眼睛,愉快地晃了晃兩只腳丫,他坐在高高的凳子上,雙腳還夠不到地面,也許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緣故,他比同齡人看起來還瘦小得多。
“咣當(dāng)!”易天支棱起耳朵仔細(xì)聽了聽,這聲大概是媽媽猛的摔了一下衛(wèi)生間的門,緊接著她踢踏著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來。
腳步聲愈發(fā)地近了。
易天將蘋果認(rèn)真地擺在桌子上,扯著衣袖擦了擦嘴巴,然后輕巧地從椅子上蹦下來,穿上了只有冬天才會穿的厚棉衣。
“你還有心情吃蘋果!”母親滿面淚痕,臉頰青一塊紫一塊,她雙眸幾乎要噴出火來:“你爸爸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了!”
她猛的攥起易天的衣領(lǐng),將他扯到面前,那眼神好似在瞧血海深仇的仇人,好像要把他吃掉一般。
易天有些害怕,他抬起雙手捂住媽媽攥緊的拳頭,小聲安撫道:“爸爸沒有不要我們……”
“你知道什么!你爸爸他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母親忽然哭著尖叫,她惡狠狠地推開兒子,崩潰地捂住耳朵,似乎這樣就可以逃避現(xiàn)實。
易天狠狠地撞在了床角,凸起來的尖銳棱角戳在了他的后背,哪怕穿著棉衣也能感覺到火辣辣的疼。
他摔倒在地,很快又齜牙咧嘴地爬起來,眼眶里幾乎蓄滿了淚水,易天卻強(qiáng)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他走到母親面前,安撫地?fù)ё∧赣H的背,可他的胳膊不夠長,指尖都觸不到指尖。
“媽媽,爸爸會回來的,他不會不要我們的。”易天想,爸爸會回來的,起碼一年里他們還能見到兩三回。
聽說爸爸在外面有了另一個阿姨,旁人都稱呼她為小三,易天不懂為什么要把人稱作數(shù)字,只是媽媽提起那個阿姨時,總是一臉怨氣地罵她壞女人。
什么人才叫壞呢,難道那個阿姨打人要比爸爸打媽媽,媽媽打他還要痛嗎?
3.
易天從圍墻翻過來的時候,看見樂瞳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看,害得他差點(diǎn)直挺挺地栽下去。
“你在等我嗎?”易天沖她招了招手,樂瞳拎著自己的小紅桶朝他跑過來,她編著兩個麻花辮,還戴了一個亮晶晶的發(fā)夾。
樂瞳好像生怕他摔到似的,拉來一張凳子給他墊在圍墻下,易天卻勾了勾腳,徑直跳到了凳子旁的空地上。
“你來之前,這墻我都爬了八百遍了,哪兒用得著凳子??!”易天得意地踹了一腳那方方正正的四腳板凳,目光很快就被樂瞳精致的發(fā)夾吸引住:“你這發(fā)卡,還挺好看的。”
他抬手想要去摘,卻被樂瞳后撤幾步躲開。
樂瞳警惕地看著他,連帶著手里的小紅桶也藏到背后,好像一不留神就會被易天搶走似的。
“我又不能搶了你的!”易天嚷嚷著,手卻很自覺地朝樂瞳頭上突襲,還沒來得及碰到發(fā)夾時,手腕兒就被樂瞳給攥住了。
他掙了掙,卻沒掙開。
“你被打了?!睒吠崎_他的衣袖,露出一截兒干瘦的手臂,上頭還有著淤青和破皮,一股子濃郁的藥膏味兒混合著花香四散開來。
易天急忙縮回手,掩耳盜鈴似的將手臂捂了個嚴(yán)實,他笑嘻嘻道:“我就是昨天爬墻不小心摔了而已。”
樂瞳卻搖搖頭,她一臉嚴(yán)肅地指了指墻,說:“八百遍?!?/p>
這墻我都爬了八百遍了,哪兒用得著凳子啊。
易天一噎,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他緩緩斂去笑容,呆坐在樂瞳搬來的凳子上,樂瞳頭上的發(fā)夾反著太陽的光,晃得他眼睛一陣酸澀。
難道要他告訴樂瞳,自己的爸爸打傷了媽媽,而媽媽又把氣出在自己身上嗎?
難道要他告訴樂瞳,這些傷都是他的媽媽拿竹條一下一下抽出來,只因為她怨恨自己的丈夫,還有那個被她稱為壞女人的阿姨嗎?
樂瞳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到他面前蹲下,平靜地抬頭與他對視。
她的眼睛是好看的棕栗色,清澈而又深邃,她說:“不疼。”
樂瞳撫摸著那些被竹條抽打出的血痕,很認(rèn)真的告訴他,不疼。
她好像用了一種誘哄的語氣,易天有一種錯覺,明明她只說了兩個字,卻好似樂瞳正在耐心安慰他一樣。
那些傷口,竟也奇跡般地不疼了。
樂瞳忽然摘下自己頭上的發(fā)夾,亮晶晶地反著光,她把發(fā)夾塞到易天手中,忽然展顏一笑:“送給你,易天?!?/p>
這是樂瞳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沖他笑。
易天怔忡了半晌,樂瞳就這么靜靜地蹲在他面前,碎花裙子的裙擺沾上了泥土,也染上了野花的芬芳。
她耐著性子,一字一句地說道:“易天,你是我的朋友?!?/p>
“你要開心。”樂瞳彎了彎眉眼,那一刻易天仿佛看到了流淌的陽光,它們從樹葉的碎影間流淌下來,匯聚在樂瞳彎彎的眼角,又順著發(fā)夾反射的光,照進(jìn)了易天的心里。
穿著碎花裙子的女孩兒走后,那個瘦小的男孩兒獨(dú)自一人坐了很久,直到夕陽橙紅的光落進(jìn)手心,他才站起身,緩緩地朝陰影處走去。
他的影子被高高的圍墻割成兩半,他永遠(yuǎn)看不到影子的雙腿,更不知道,原來影子一直在努力逃亡。
4.
“啪嗒——”鎖匠再次修好了可憐的門鎖,離開的時候輕輕合上門,易天從書桌上找到了沒吃完的蘋果,原本雪白的果肉已經(jīng)氧化殆盡,變成了枯草般的褐黃。
易天糾結(jié)了一陣兒,試探性地咬了一口,又酸又苦,他急忙“呸呸”兩聲吐掉嘴里的酸澀。
天色漸晚,他又習(xí)慣性地擰開臺燈,柔和的光線均勻且溫柔地鋪灑在桌面上,他有些怕黑,而這一盞小燈卻異常能給予他安全感。
易天關(guān)上房間的門,偌大的家里空空蕩蕩,正如他空空蕩蕩的肚子一樣,仿佛時刻都有只猛獸在叫囂。
他坐到椅子上,摸著自己的小肚皮,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
“不餓!”他咕噥著,卻顯然底氣不足,肚子“咕嘟”一聲叫喚起來,大聲反駁他的自我安慰。
明明這個法子,在樂瞳那兒就很管用。
易天晃了晃腳,他猶豫了許久,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拉開房間的門,一溜煙兒跑去按開了客廳的燈。
這燈也經(jīng)年失修,變得昏暗忽閃,易天忽然記起來,似乎父母上回吵架的時候,拿杯子砸破了燈泡,便臨時從衛(wèi)生間換了一個。
起碼冰箱的燈還是亮的。
易天安慰自己,他踮著腳從冰箱上層拿出一些并不太新鮮的蔬菜,母親最近的精神狀態(tài)似乎越發(fā)差勁了,她的躁郁癥幾乎隨時隨地就會發(fā)作。
易天挑出一些沒有壞掉且母親愛吃的菜,他想,也許自己親生給媽媽做一頓飯,她能開心一點(diǎn)吧?
她開心的話,也許就不會想爸爸了。
易天踩著小方凳,認(rèn)認(rèn)真真地洗菜、做菜,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會切到手,也不會被熱油濺到,做出的菜至少看起來賣相不錯。
他滿心歡喜地將飯菜盛好,端到餐桌上,天色已經(jīng)暗得瞧不出顏色,殘月懸在半空,幾乎被黑夜整個吞噬。
易天忽然有些擔(dān)憂,他躊躇著來到門前,漆黑的樓道內(nèi)仿佛潛伏著吃人的怪物,他有些害怕地躲在門后,卻始終盯著漆黑盡頭的一絲光亮,盼望著也許下一刻母親的身影就會出現(xiàn)在那兒。
他攥著口袋里的發(fā)夾,越是期待,心臟越是雀躍地怦怦直跳。
“嘎吱——”老舊自行車的聲音在漆黑寂靜的環(huán)境下顯得尤為突兀,易天倏地就站直身體,樓道內(nèi)吃人的怪物仿佛張開了血盆大口。
“媽媽!”易天大喊一聲,樓下嘎吱嘎吱的聲音明顯一頓,緊接著卻更加不耐煩起來。
母親的身影遮住了僅剩的一絲光亮,她帶著滿身酒氣,冷眼瞧著易天,一句話也沒說就進(jìn)了家門。
飯菜已經(jīng)有些泛涼,香氣卻還沒散去,母親一愣,她扭過頭來看了一眼易天,瘦小的男孩兒正眼巴巴地望著她,眼里居然盡是期待。
就好像她曾期待丈夫可以回心轉(zhuǎn)意一樣。
“誰讓你做這些東西了?這東西能吃嗎!”她莫名就怒氣沖天,將餐桌上的飯菜悉數(shù)掃到地上,盤子“啪嗒”一聲摔得四分五裂,湯汁四濺。
易天愣愣地看著母親,她像瘋了似的,看著自己兒子的眼神都冷漠到了極致,就好像在看一把捅她的刀子,她眼底濃烈的恨意,讓易天生生后退了兩步。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易天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抽了抽鼻子,從兜里掏出亮晶晶的發(fā)夾遞給媽媽,努力揚(yáng)起一張笑臉。
他說:“媽媽,這個發(fā)夾送給你,你可不可以……開心一點(diǎn)?”
發(fā)夾上鑲著精巧的水鉆,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兒,母親卻忽然怔住了,她哆嗦著嘴唇,臉色霎那間變得煞白。
她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啊,這個孩子是她的親生兒子啊。
她蹲下身,抬手將易天摟進(jìn)懷里,終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小天,媽媽該怎么辦……媽媽該怎么辦啊……”
昏暗的燈光下,母子相擁,易天手足無措地去擦媽媽的眼淚,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擦不干,她好像要把生病到現(xiàn)在承受的所有委屈都徹底發(fā)泄出來。
自己本該是孩子避風(fēng)的港灣,可如今卻躲在孩子的懷里流淚,這個母親,也許自己根本就不配。
5.
樂瞳已經(jīng)好幾天沒看見易天了,那個總是嘰嘰喳喳的男孩子突然不再圍著她鬧騰,樂瞳居然有些開始想念起來。
“瞳瞳,你在看什么呢?”母親躡手躡腳地走過來,試探性地欠著身子問道。
樂瞳一動不動地盯著圍墻:“易天?!?/p>
“易天?”母親愣了愣,隨后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隔壁那家的小男孩兒?他好像快搬走了,他沒告訴你?”
樂瞳“蹭”地一下站起身來,疑惑地看著母親。
母親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她撫了撫胸口,小心翼翼問道:“你認(rèn)識那孩子?”
“嗯?!睒吠c(diǎn)點(diǎn)頭,她望向一墻之隔的破舊居民樓,易天的家終日隱在陰影之下,她緩緩?fù)鲁鰞蓚€字:“朋友?!?/p>
易天是樂瞳的朋友,樂瞳也是易天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要不要去道個別?”母親問道。
樂瞳將目光落在圍墻下的矮凳上,她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她又蹲下身鏟著泥土,從隨身攜帶的小包包里掏出一些花種撒下去。
做完這些,她又突然無所事事起來,如果在平時,耳邊一定是易天絮絮叨叨講著笑話,那些笑話好似帶有南極血脈,隨便哪個都能冷出一身雞皮疙瘩。
可也是有趣的吧,易天講笑話的時候手舞足蹈的,整個人就好像滑稽的小丑,即便是這么冷的笑話,她聽了也會發(fā)笑。
可是他要搬走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以后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了?
樂瞳皺了皺眉,她不明白自己心里那股擰起來的感覺是什么,就好像有人捆住了她的心臟,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抬頭看。
抬起頭看到的,是易天所在的方向。
樂瞳忽然扔下手里的鏟子,隨意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她淡黃的碎花裙擺蕩起一個柔和的弧度,轉(zhuǎn)而便化為女孩兒唇角的一抹笑。
她踩著凳子,想要努力爬過那道易天翻過八百回的圍墻,可她遠(yuǎn)沒有易天熟練,籬笆勾住了她的裙擺,將這條碎花裙子撕開了一條縫。
樂瞳卻不在意,她循著這條小道朝里走去,很快就看到樓下一輛貨車上堆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易天正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站在貨車旁,興沖沖地和司機(jī)聊得火熱。
“那邊那個小姑娘是不是你朋友?”司機(jī)扭頭間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樂瞳,于是低頭問易天。
易天轉(zhuǎn)身時恰好對上樂瞳的眼睛,他愣了愣,繼而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你……你來了啊?!彼鴷膬筛鐜?,不自覺地屈起手指抓撓起來,好像渾身都不自在似的。
樂瞳朝他走進(jìn)幾步,目光從他身后的書包一直掃到貨車頂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
她皺起眉:“你要搬走?”
“嗯?!币滋於⒅约旱男鈨海c(diǎn)點(diǎn)頭。
樂瞳突然就有些悶悶不樂,她蹲下身,從泥土中摳出一株幼嫩的草,又無情地將它撕碎,她問:“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們不是朋友嗎?”樂瞳歪著頭,疑惑地望著他。
易天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們自然是朋友,但易天不想跟樂瞳告別,好像他們之間,只要不說再見就一定還有聯(lián)系似的。
他撓了撓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像不舍得跟你道別?!?/p>
“那你也可以不走?!睒吠⒅难劬?,嚴(yán)肅道。
在她的認(rèn)知里,一切抉擇都只有是否那么簡單,她認(rèn)為只要易天不想走,他就不能搬走。
“小天,咱們該走了?!蹦赣H抱著家里最后的東西下了樓,遠(yuǎn)遠(yuǎn)地便朝他呼喊。
易天扭過頭應(yīng)了一聲,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把書包脫下來,手探進(jìn)書包最里層尋寶一般掏來掏去。
“喏,這個送給你!”他攤開手,掌心靜靜躺著一枚小雛菊發(fā)夾,嫩白的花瓣兒,澄黃的蕊,跟樂瞳的碎花裙子一樣好看。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但是我覺得這個發(fā)夾肯定很配你!”易天得意地挑了挑眉,不舍都隨著驕傲挑進(jìn)了眉梢里。
母親催第二遍的時候,易天抱歉地沖她笑了笑:“我得走了,樂瞳?!?/p>
樂瞳看著他,默不作聲。
“我要去另一個城市了,可能咱們以后再也見不到了,也可能過不多久,你就把我忘了……”易天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不過不管怎樣,咱們都是最好的朋友!”
“不會?!睒吠鋈惠p聲開口。
易天一怔,疑惑地看著她。
“不會忘記的……”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好像吹卷了樹葉的微風(fēng),好像別人仔細(xì)聽一下就會散了似的。
“不會忘記你的,我們是朋友?!睒吠Φ妹佳蹚潖?,笑得露出了兩枚虎牙,“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呀,易天?!?/p>
易天怔忡了片刻,忽然舒展了眉頭,他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夏末里的男孩兒眼里帶著光,女孩兒的碎花裙擺蕩出了月亮。
易天和樂瞳是永遠(yuǎn)的朋友,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