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落著雪和雨，越發(fā)凍得人不愿意出門，婉瑗也照例窩在寢殿里，握著那本早已經(jīng)翻過無數(shù)遍的《道德經(jīng)》，閑閑地倚在軟榻上。

順心小心地在屋子里點了沉水香，整間寢殿里都透著木質淡若輕岫一般的雅淡香氣，叫人不知不覺放松了心情。

婉瑗怕冷，她本是貴妃之尊，弘歷又要隔三差五地過問永和宮里的情況，內務府那些慣會看人下菜碟的奴才也不敢克扣份例到她的頭上，給永和宮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兼之她身為一宮主位最是寬和，同住在永和宮里的玫答應和海常在也沾了光，該有的份例每個月也總能領到。

殿內炭盆生得多，初初走進來，便是溫暖如春，陌塵捧了倚梅園里摘的淡紅色玉蝶梅插進幾上擺放的青花纏枝美人觚里，又費心取旁的小花點綴了些許，那樣鮮妍的色彩便讓人心頭愈發(fā)愉悅。

純嬪來拜見時，一眼瞧見婉瑗這副閑適的模樣，笑盈盈側了側身，施了一禮，上前坐下便道：“原本想先去看看海常在，只是聽說嫻妃如今在里頭，便斗膽來叨擾娘娘一番?！?/p>

身上嚴嚴實實蓋著一床青紅舍利皮鑲邊的紅緞錦被，婉瑗隨手放下書卷，眉眼之間有些倦怠神色：“你也是有心。宮里流言傳的快，想來如今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p>

純嬪伸手替婉瑗掖了掖錦襖，嘆道：“昨兒夜里鬧成這樣，臣妾早早睡下了竟不知道。今兒一早聽說了，還以為是宮人們亂嚼舌根呢。直到見了嘉貴人，聽她也這么說，才知道是真的?！彼盍司浞鸬?，“阿彌陀佛，福禍相倚，還好海蘭如今跟著娘娘住，娘娘心慈，她既能入了永和宮，也總算沒白受罪?！?/p>

話鋒一轉，她又道：“只是嫻妃慣來機靈，自己不曾為海常在出頭，倒是求了娘娘去，這樣一來，娘娘總歸是對上了慧妃。也是無妄之災?！被坼母赣H近來頗受弘歷看重，她在后宮里也是日漸氣焰囂張，婉瑗素來是不爭不搶的，如今倒是平白給自己添了許多麻煩。

“本宮雖是不喜歡那些麻煩事，卻也不曾害怕了去。任憑慧妃再怎么氣焰囂張，本宮也終究是皇上親封的貴妃，位分在她之上?！蓖耔ツ砥鹨粔K糕點吃了，語氣不輕不重，“昨夜那樣驚險，自入宮之后，嫻妃的恩寵便大不如前了，慧妃也不是好招惹的人，本宮若是袖手旁觀，海常在早就沒有活路了。昨夜我趕去時，慧妃手底下的人是半分也不顧忌海常在身為天子嬪御的身份的，肆無忌憚地欺辱她，就連本宮瞧了，都差點沒收住脾氣?！?/p>

“皇上偏愛慧妃，皇后也素來偏向她。只是海常在雖人微言輕，可上天有好生之德，總歸是一條人命，本宮也不能由他們白白作踐死了海常在?！蓖耔u了搖頭。若非實在找不到第二個人出面，婉瑗也不愿意對上慧妃。她和晞月，從前總歸有著那樣的情分。

純嬪似是觸動了心事，眉間也多了幾許清愁，卻慢慢展露了些許感激之色：“是。合宮之中，唯有娘娘最是心慈。從前在潛邸時幫著哲妃照料大阿哥，再有勸說臣妾向皇后謝恩的情分，如今見海常在有難，也是肯伸出援手。在臣妾看來，娘娘是這天底下最仁慈的人了?！?/p>

婉瑗笑了笑，卻并未作聲。她聽過很多人夸她心慈，就連弘歷也這么說，在這宮里，仿佛是遇上了什么困難，只要去向永和宮的貴妃娘娘求上一求，一切困難就都能迎刃而解了，倒是比觀里的菩薩還管用?？墒前。K究只是凡夫俗子，別說是菩薩了，她連那樣無欲無求的圣人都做不到。

婉瑗的心里彌漫上一陣苦澀之意。滿天神佛保佑，她愿積德行善一生，只盼蒼天有眼，能如她所愿，讓她為葉赫那拉氏一族帶去永保百年的榮耀。

春熙堂里靜靜的，安神香在青銅鼎爐里一刻不停地焚著，由鏤空的蓋中向外絲絲縷縷地吁著乳白的輕煙。朦朧的煙霧裊娜如絮地散開，彌漫在靜室之中，像一只安撫人心的手，溫柔地拂動著。

由著婉瑗安撫了許久，海常在的精神瞧著已經(jīng)好了許多，嫻妃撫著她的肩，安慰道：“別怕，天已經(jīng)亮了，事情也過去了?；噬闲睦镞€是有你的，親自指了你跟著翊貴妃住，這樣寬和仁慈的一宮主位，不是你一直盼著的嗎？”

海常在隱忍地哭著，死死攀著她的臂膀，嫻妃嘆息著緊緊摟著她：“妹妹，我知道你是嚇著了?？晌覀冊跐撣±镒×诉@些年，如今待在后宮里，過一天，你應該更明白一天。”

海常在憔悴的臉孔對著嫻妃，露出惶然又迷惑的神情，嫻妃望著她，繼續(xù)道：“昨兒的日子過去，今兒你應該活得更明白?；钤谶@兒的人，風刀霜刃，口蜜腹劍，什么沒受過，什么使不出來？昨夜你受了那樣大的委屈，自是恨極，可是恨有什么用？今日你還得抬起脊梁骨來，繼續(xù)把日子過下去，然后防備著這樣的明槍暗箭再過來?！?/p>

嫻妃定定道：“你如今住在永和宮里，翊貴妃是合宮都知道的菩薩心腸，任有什么風霜刀劍，總有她擋在前頭護著你，可是海蘭，你也得知道，翊貴妃終究護不了你一輩子，她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你得自己立起來，這樣才能不被人欺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