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征從皇宮回來,一進(jìn)房間,便察覺到屋子里有人。
他淡然自若地點上燭火,笑道:“鈞之既然來了,就不要藏著了。”
程華延,字鈞之。
“大殿下果然敏銳?!?/p>
程素錦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季元征轉(zhuǎn)過身,唇角噙著溫和的笑。
他眼神波瀾不驚,早就料到程華延會來找自己,只是當(dāng)真正看到“他”本人時,難免還是生出悵然之感。
清俊的少年穿著一身縞素,如水墨畫寡淡,但這淡雅到極致的顏色卻也遮不住“他”眉宇間的凜冽殺氣,不僅沒有絲毫柔弱,反而給人一種秋霜肅殺之感。
和記憶里那個爽朗的小世子判如兩人。
物是人非啊。
季元征感慨道:“鈞之,許久不見了,大概有十年了吧?!?/p>
時間太久了,哪怕他依稀能在程華延俊美的五官中找出過往的影子,但氣質(zhì)卻已然天翻地覆。
“是快有十年了?!?/p>
程素錦淡淡笑了笑,眼神中也難免帶上一絲懷念。
瑩瑩燭火下,眼前的季元征劍眉星目朦朧綽約,莫名蠱惑。
他相貌和分別前沒什么兩樣,只是那雙墨染的眸子越發(fā)沉穩(wěn)深邃,已是個叫人忌憚的掌權(quán)者了。
可她卻再不是那個天真爛漫、會追在他后面喊哥哥的少女。
“如果素錦還在,應(yīng)該也是和你一般的好顏色?!奔驹骺粗趟劐\,怔然嘆息。
先皇后唯一能為季元征爭取到的,就是鎮(zhèn)國公府這門好婚事。
然而,最終也是覆水東流。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是喜歡那個明媚燦爛的小姑娘的,她是他灰暗的回憶中難得的一抹亮色。
他現(xiàn)在還記得,自己被季元離逼去邊境前,小姑娘拽著自己的外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
季元征那時候才明白為什么總有人說女子是水做的,小姑娘那日哭得手帕都能擰出水來,兩只眼睛腫得像核桃。
他那時答應(yīng)她,等她成年,他就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京迎她成親。
可他才剛離開沒多久,她病故的消息就追著去了南方。
季元征心頭突然酸澀,合上眼睛深呼吸。
程素錦睫毛微顫,鳳眸中極快閃過一抹悲色,轉(zhuǎn)而恢復(fù)漠然。
“若是舍妹還在,此刻也成了劊子手的刀下亡魂,得了急癥故去,倒是少受些苦楚。”
季元征啞然,良久才睜開眼說道:“她確實最怕疼了?!?/p>
程素錦沉默不語,指尖幾不可察顫抖。
幸而季元征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他對她拱手一拜,內(nèi)疚道:“是季家對不起鎮(zhèn)國公府,對不起邊關(guān)的將士們?!?/p>
“淵在此向諸公賠罪?!闭f著,他一掀衣擺,就要下跪。
程素立刻托住他,阻止他這么做,沉聲道:“冤有頭,債有主,無論怎么樣這筆賬都算不到殿下頭上。”
她深深看向他:“殿下若真的過意不去,便幫我一個忙?!?/p>
“什么忙?淵愿意竭力相助?!奔驹骱敛贿t疑。
程素錦眼神凌厲,幽幽說道:“昏君無道,大慶——”
“該換個明君了。”
季元征瞳孔緊縮,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飽含著復(fù)雜情緒的長嘆在冷夜響起,驚碎了燭影。
“如君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