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后。
“日落了,我們回去吧?”張繼科站在棠南傾身后,勉強(qiáng)俯身在她耳邊,耐心地問道。
他的聲音盡量放大, 因為棠南傾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聽力下降得很厲害,有時候張繼科要重復(fù)好幾遍她才能聽清楚。
棠南傾躺在梨花木的睡椅上,看著遠(yuǎn)處漸漸下沉的紅日,慢吞吞地道:“再看看吧,我想再看看?!?/p>
雖然這次她沒讓張繼科重復(fù),但她說話的語速很慢,呼吸不暢,張繼科甚至都能感受到她的吃力。
這種狀況已經(jīng)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了,三年前棠南傾大病痊愈后身體狀況就一落千丈,而且變得更加嗜睡,常年呆在房間里不愿出門,怎么哄著都不愿意動。
直到今天才破天荒地提出想出去曬太陽,張繼科自然凡事都依著她。
“那等太陽下山了我們就回去,不能再晚了,再晚點氣溫又要下降,不然你關(guān)節(jié)又要痛了。”張繼科坐在她身邊的小凳子上靠著她,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為她保暖。
棠南傾看著遠(yuǎn)方,呼吸不再規(guī)律,她現(xiàn)在連呼吸都是疼的,眼皮很重很重,但是她必須撐著。
她不敢閉眼,她怕自己這一閉就再也睜不開了。
可是真的好困啊。
棠南傾痛苦地喘息著,她用力想要握緊張繼科的手,可她真的沒有力氣了。
張繼科感受到她的動作,連忙握住了她,吻了吻她的額頭,“是想回家了嗎?我?guī)慊丶?,明天再來看好不好??/p>
最后一句問話張繼科的聲音都在顫抖,他自私地希望棠南傾能夠應(yīng)下來,能夠再陪著他。
棠南傾費力地睜大眼睛,想要說話,但是衰落的肺部讓她開口就岔了氣,臉色瞬間慘白如織,胸腔劇烈地疼痛著。
“不說了不說了,難受就不說話了......”張繼科發(fā)現(xiàn)了她難受,立馬制止了,牽著她的手溫柔地哄著。
可是哄著哄著,張繼科已然紅了眼,用著哽咽的聲音不斷地哄著她。
棠南傾過了老半天才緩過來,她看著和自己相守幾十年的張繼科,努力地扯出一絲微笑,伸手將他眼邊的眼淚擦干,“一把年紀(jì)了,還哭得跟個孩子一樣,要是讓孫女看見了羞不羞啊?!?/p>
張繼科握住棠南傾冰涼的手,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害怕。”
棠南傾撐著坐直身子,搭住張繼科的胳膊,慢慢地起了身,“我想去球桌上坐著,你還抱得動我嗎?”
“抱得動,無論我多少歲我都能抱得動你。”張繼科胡亂地抹了把眼淚,扶著棠南傾小心翼翼地向特意擺在院落中的乒乓球桌走去。
棠南傾看著嶄新的球桌,嘆息著搖了搖頭,視線投向大樟樹下那張早已銹跡斑斑的老球桌上,道:“不是這張,我要坐在我們最后一次親手搬的那張球桌上面。”
“好,我扶你去?!?/p>
張繼科將棠南傾抱到了球桌上,而后才小心地坐了上去,棠南傾靠著張繼科的肩膀,看著天邊的最后一絲暮色。
“好想再陪你多看幾年日落。”棠南傾靜靜地靠在張繼科的身上,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她粗重的呼吸聲。
“陪我看星星好不好?”
“還有好幾個小時呢,先回家,等星星出來了再看好不好?”
“不要,我想等,想親眼看星星出現(xiàn)?!?/p>
“好,都聽我們家小朋友的?!?/p>
棠南傾聽著他喊自己小朋友,她都這么老了,早就不是什么小朋友了,可張繼科履行了他的諾言,她做了他一輩子的小朋友。
天色漸漸被染黑,可星星卻藏在云層之后,像是羞怯得不行的小公主一樣,怎么都不肯出來。
棠南傾等了很久,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困得不行了,就開口纏著他說話,張繼科也回應(yīng)著她,兩人隨意地聊著天。
月亮漸漸露出了一角,很快云層就要變薄,小朋友想看的星星很快就要出來了。
棠南傾的呼吸漸漸變輕,明顯沒有看日落時那樣粗重了,張繼科顫抖著摸了摸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他這才松了口氣。
“小朋友,別睡啊,星星要出來了?!?/p>
“好......”
棠南傾努力地睜開眼睛,但眼皮卻像是有千斤重一樣,她睜不開。
不光是眼皮,她感覺自己的腦袋也是,若不是有張繼科撐著,她早就癱倒在球桌上了。
可她的身體卻截然相反,她已經(jīng)有些晚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了,好像隨時就會飛走一般。
月亮已經(jīng)露了全貌,張繼科死死地盯著北方,企圖從云層里看到北極星。
終于,北極星像是聽到了他的乞求,從云層里鉆了出來。
“星星出來了!”張繼科高興得脫口而出,但是懷里卻安靜了,棠南傾溫柔的話音沒有響起,也沒有呼吸聲。
張繼科不敢低頭,他顫著手去摸棠南傾的眼睛,可這次睫毛沒再顫動了。
懷里的人還是溫暖的,但是這份最后的溫暖也在慢慢消散。
張繼科忍不住了,他摟著雙眼緊閉的棠南傾,哭出了聲,一邊哭還在和棠南傾說話:
“傾傾,星星出來了,你真的不看嗎?”
“不看也沒關(guān)系,我替你看,你睡吧,晚安......”
這次,她再也不會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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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南傾,乒乓球壇最傳奇的球員,享年八十六歲,壽終正寢。
三個月后,其夫張繼科因悲思過度,隨之而去,享年九十四歲。
作者一萬收藏太開心了,臨時摸了一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