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禾市一中。
沈橙坐在教室左側(cè)靠窗前位,無心聽課,右手撐著下巴,視線落在窗外稀稀疏疏地小雨點上。
許是科任老師上課認真了些,十分鐘后才發(fā)現(xiàn)了女生的小動作。
數(shù)學老師走到她那一排的走道旁,念著要提問的題目,念完手指敲了下沈橙的頭,意有所指地說:“還沒到下課時間,有些同學的心思,已經(jīng)飛到九霄云外去了。你說是不是,沈橙同學?”
女生聽著班里同學的嬉笑,尷尬地扯上一抹淺笑,隨后乖巧認錯,“對不起老師,我接下來一定認真聽課?!?/p>
數(shù)學老師想著女生平時學習認真,成績也不錯,這會態(tài)度良好,索性提點一句就放過了她。
下課鈴聲在半小時后響起,外面的雨不知何時變大了許多,打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聲音。
班里沒帶傘的人自然又是一陣細細碎碎地埋怨。同桌林舒瞥了眼沈橙,見她發(fā)呆,以為她沒有帶傘,“沈橙,你要和我一起嗎?”
女生回頭,眼睛里有一瞬而逝的冷淡,“不用了,我有傘,謝謝。”語氣平靜,如同生意場上的酒肉朋友,說著客套話。
林舒只以為她是心情不好,就關(guān)心了兩句,“那你回家注意安全,下周見?!币娝c了點頭,林舒沒多想,背著包離開。
等班里同學走完,沈橙才從外面的觀賞回過神,慢慢收拾起來這周要做的作業(yè)。
她和父母搬到南禾快一年,也快到高二,平時和同學都處的不錯,表面是個開朗好學的學生,可私底下,鮮見她有笑。
沈橙很喜歡雨天,但不是單純的喜歡。而是由不喜歡到習慣的那種喜歡。就比如,一個人其實不愛吃一樣東西,但這樣東西若是在某一時段,只能吃它,那人因為生存會慢慢習慣它,甚至喜歡吃它。而沈橙,當如此況。
沈橙一個人離開教室后,還在操場上望著老楓樹發(fā)了會呆。聽著雨聲,看著楓葉被砸彎又恢復原狀,還有感受著細微的風,都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安寧。
只是耽擱久了,時間恍恍惚惚,已經(jīng)去了一個小時。不得不離開,她才動身出了校門。
校門外,有一條小吃街。小吃街因為學校較開放的規(guī)矩,在平時,還是挺熱鬧的。只是在周末的放假的這天,顯得要冷淡許多。
沈橙平時走讀,不會在小吃街停留,但此時,她卻意外好奇地走了進去。
這里沒有真正的美食街那樣干凈,走在濕地上,雨水會混著一點油膩,踩在鞋子底下,沈橙才跨進來,就有了擊鼓退堂的感覺。
再細看小吃街,各個店門口會擺著一個年舊的推車,店門上的門匾上被油煙熏黑,過路的送水道泛起油光,這些種種,混在一起,給了沈橙極不好的視感。
她下意識想吐,猛地提起腳步,離開了這里。
等跑到街邊公交站牌旁,她才緩了方才那種不適。沈橙想著快些回去,想搭公交。
可等到公交車真的來了,望見在一處空間呼吸著急促空氣的人,尤其還望見一個女生被許多人擠來擠去,她又偏頭不坐,倔強著往家的方向走了。
回到家已經(jīng)在放學的兩個小時后,此時的天,是真的暗了下來。
她按門鈴,很快,一個圍著腰身的女人走了出來,“小橙回來了,快,媽媽煮了雞湯,進來嘗嘗味道怎么樣?!?/p>
女人面含笑意,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在沈橙看來,卻是虛偽至極??伤龥]有反駁什么,只是沉默地進了屋,放了背包,坐到了飯桌前。
女人叫席雪,是沈橙的生母。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同前夫,也就是她的生父,重歸于好,破鏡重圓。
沈橙在飯桌上沒有動筷,等到下一個屋子的主角沈朱啟進屋,趁著他洗手,快速進了房間。
她靠在門后,聽著外面不一會傳進來的吵鬧,身子滑落在地。她捂著耳,盡量不讓那些亂耳的話傳進來。
當然遮擋無效,反而因為敏感的聽覺讓那些骯臟話語一字不落的掉入腦海,蕩起層層漣漪,深刻而痛苦。因為注意著外面,她使勁捂耳已經(jīng)不能壓抑她糟心的情緒,就開始抓頭發(fā)。
女生的身子微微顫栗,一滴滴冒起來的虛汗,無一不是在宣告,她在掙扎。
一開始平靜,后來就瘋狂,直把順直的黑發(fā)抓得繚亂,然后手上的汗,也沾染在頭發(fā)上,把發(fā)絲黏成一拽。
外面的吵鬧直到有人出門才停了下來。沈橙也平靜下來,門外有人走近,是席雪的聲音,“小橙,媽媽有事外出,要出差半年,期間有事打電話,好嗎?”
她淡漠地嗯了一聲。
外面的女人卻沒在意,只當作女生知道,踩著高跟鞋自顧自離開了。
沈橙等到房子徹底沒了動靜,病態(tài)般低頭悶笑了起來。過了會,她手機響了下。
女生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一則轉(zhuǎn)賬的消息,她沒多看便將手機扔到了床上。然后盯著自己雙手,發(fā)呆了一小會。
后又摸著之前抓亂的頭發(fā),進了浴室。所有人都不知道沈橙有一個秘密,就是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她就想要避開。
比如今天去的小吃街,路上想要搭的公交……而此時,她在浴室淋浴,就不斷用水沖著頭發(fā),用洗澡液戳手。一遍遍,反反復復,不感疲倦。
她討厭油膩的感覺,就像剛才出的汗,包括被抓得黏在一塊的發(fā)絲。
在平時,一開始,她心思一旦停留在手上,感受到手掌有出汗,就會去廁所,不斷地洗。
后來習慣了,只有在家里,看見那兩人,這些壞習慣才會復發(fā)。因為這種狀況的根源,來自剛剛離開的那兩人。
她累了,慢慢蹲下來,看著煙霧繚繞的空間,思緒放空。
沈橙在十一歲的時候,學會了一句話?!叭松鐟颍瑧蛉缛松?,技巧安生?!?/p>
這句話,是她做夢學到的。那時,帶著她的,只有奶奶,她問奶奶,什么意思,奶奶只告訴她,長大就懂了。
可后來她又做夢,夢到自己到了古代,被人欺壓,受人侮辱,在靠演技生存的時代,心思單純的她,死了……于是在后來,她默默學著奶奶說話,學會了沉默,學會了交際。
奶奶死后,她被帶到了生父沈朱啟的家里。一開始,沈朱啟對她冷眼相待,嫌棄不已,天天罵她是個拖油瓶。
期間,他會帶一些狐朋狗友來。那些人,面容丑陋,時不時就對著她露出猥瑣的表情。
沈橙表面害怕,實際對這些人的心理拿捏得穩(wěn)。在一天,她做足了一場戲,勾得那些人心耐不已。于是那些人,趁著沈朱啟不在家,偷摸進門。
實際上,卻是沈朱啟離開時故意留的門。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沈朱啟從外面趕回家時,屋子外面,停著警車,還拉了一圈警戒線。
他不明所以上前,問警官發(fā)生了什么,被問的警官一臉嫌棄地望著他,自己的女兒,被自己朋友差點猥褻都不知道,但礙于身份,還是告訴了沈朱啟發(fā)生的事。
警官說,嫌疑人趁著被害人家屬不在家,想要借此行兇,因為意外,卻又行兇未果,所幸,沈橙沒有危險,只是被嚇慘了。
沈朱啟雖有震驚,卻掩不住眼里的一份失望。
等他進屋后,此次救援行動的主警官和他說,要他照顧好女兒,時時刻刻看好他女兒的情緒。沈朱啟卻在看向坐在角落的沈橙時候,瞪大了眼。因為,他看見,他“受傷的女兒”,在對著他冷冷地笑。
主警官見他態(tài)度,很是不滿,呵斥一聲,“同志!請注意家庭防護措施!”他真覺得,一個父親,在這種時候還對著女兒露出驚愕的表情,還真不配當父親。
沈朱啟對著主警官說抱歉,等回過頭,哪有那個冷笑的女兒,不過是一個心靈受到創(chuàng)傷的蜷縮在角落的小可憐。他把那虛晃一笑,純當那是心虛看錯。
后來,沈朱啟對沈橙要照顧了許多,沒有再罵她。只可惜,沈橙在他和席雪再結(jié)連理之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這么平平淡淡到了現(xiàn)在。沈橙就覺得,她就像一顆馬上熟透的果子,在暗處,總有人盯著她,想要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