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熙熙攘攘,各色行人來來往往,攪動秋日里清爽而又干燥的空氣。人多的地方就是這樣,不管天氣好壞,周圍都充斥著生動而又濃烈的生活氣息。
這種生活的氣息向來是美好的,至少對楚鳳笑來說是這樣,陽光安逸的畫面能欺騙人的神經(jīng),讓人忘記黑暗的東西。
楚鳳笑漫無目的的從街這邊逛到街那邊,踏進(jìn)店里,看一眼就沒興致的掉頭出門,挑東西的速度比土匪掃蕩都快。一條街上至少有十幾個店家“歡迎光臨”還沒說完整,就看到客人又跟個游魂似的飄走了。
楚鳳笑這邊逛的瀟灑迅速,那邊被甩到身后的店家望眼欲穿恨不得在楚鳳笑背后穿個洞,于是現(xiàn)世報就這么來了,一條排水的小溝,差點把楚鳳笑絆個大跟頭。
還好前面有人擋了一下,楚鳳笑驚魂未定的拍著胸口,抬起頭,就見一對情侶臉色難看的盯著他,女生手上的甜筒皮空空的,冰激淋早就飛出去親吻大地了。
楚鳳笑點頭哈腰的道歉,態(tài)度很好的表示:“我重新給你們買吧?!?/p>
男人臉色很臭的罵了一句,神情不爽的摟著女朋友離開了。不幸中的萬幸,還好他眼疾手快,不然趴在地上的就不是冰激凌了,突然飛出來的小鬼差點把他女朋友頂飛出去。
在楚鳳笑不明所以的注目下,漸行漸遠(yuǎn)的女生伸手揉了揉屁股。楚鳳笑猛然明白過來,隨即差點左腳絆右腳表演平地摔。
蒼天為證,早知道是這樣,他寧愿在大街上表演一拜天地,他剛才居然還在心里暗喜撞的一點都不疼…
楚鳳笑呼出一口氣,就近把胳膊撐到旁邊服裝店的玻璃上,心情平復(fù)了,一回頭就看到高大的塑料模特站在櫥窗里沒有感情的注視著路人。
楚鳳笑一時有些呆住了。
他的大腦特別活躍,隔著櫥窗,折射的陽光閃進(jìn)眼中,模特的臉變成了賀立的樣子,高大,冷靜,溫和。于是模特身上那件應(yīng)季的棕色外套便變得沒有人能比楚鳳笑更能欣賞了。
楚鳳笑興沖沖的走進(jìn)店里,聽著今天唯一一聲完整又熱情的“歡迎光臨”,毫不猶豫的伸手指向模特身上的那件外套。
楚鳳笑如愿以償?shù)奶嶂徫锎鲩T了,此時他的腦子里只蕩漾著一句話——大叔穿上一定帥呆了。
隨心所欲這樣的詞,硬生生被楚鳳笑這樣一個幾乎是茍且偷生的人詮釋的生動形象。該說人生在世,總有那么一兩個例外橫在心里,那個例外特別就特別在,就算自己陷在淤泥里,也要把那個特別的存在托的高高的,沒事抬頭看兩眼,于是就算埋在泥水里的身體一片冰涼,也能開心的笑出聲來。
*
賀立和同事在做市場調(diào)查,公司做的是鋼鐵制品的生產(chǎn),本市里和公司合作的就有十幾家店。
得到其中一家店的數(shù)據(jù)后,賀立和另一個同事便馬不停蹄的出門打算去下一個客戶那了。
店鋪的門正對著下沉的太陽,下午三四點的陽光照到眼睛里還是刺眼的,賀立抬手去擋,隨意的一個偏頭,就看到了剛好往這邊閑逛而來的楚鳳笑。
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拎個白色的袋子,左顧右盼一個人走的悠哉悠哉的。
僅僅是看了兩秒,楚鳳笑就也注意到了賀立。
街邊有陳設(shè)雜亂的店鋪,有花花綠綠的水泥路磚,有擺在門口各式的樣品,有來往絡(luò)繹不絕的行人,但這一切投射到楚鳳笑的眼中,就只有賀立一個人的影子。矗立在陽光底下,臉上籠著手擋下來的陰影,就和不久前在櫥窗看到的模特一樣,散發(fā)著沉靜溫和的氣息。
楚鳳笑眼尾一揚,興沖沖的朝賀立跑過去。
賀立放下?lián)踉陬~前的手,回頭目光隱晦的看了一眼同事。楚鳳笑很明顯是在朝他來,雖然像同事這樣正經(jīng)的人沒有認(rèn)出楚鳳笑的風(fēng)險,但他會糾結(jié)怎么介紹楚鳳笑才好。
不過楚鳳笑并沒能順利的接近賀立,他被路旁一只手抓住了。
楚鳳笑正了正被拽歪的衣服,將視線從賀立身上轉(zhuǎn)到拉住自己的人身上。是張看起來似乎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的臉。
“這不是小山嗎?出來拉客了?”
楚鳳笑的臉一僵,幾乎下意識就扯出了一個幾乎留下了肌肉記憶的笑。
“哦,今天不做生意哦?!背P笑笑瞇瞇的回。
男人吸著煙,把煙吐到楚鳳笑臉上,“怎么不做?有錢不賺?還是說你也開始講究不接回頭客了?不是我說,出來賣的,就別定什么規(guī)矩?!?/p>
楚鳳笑站在原地,臉上毫無異色,“不是啦,我受傷了,很丑,會壞興致的?!背P笑抬手指了下臉上剛消下去一些的淤青。
男人瞇著眼盯著楚鳳笑的臉,輕飄飄的點頭,“…也是,養(yǎng)著吧,畢竟你也就這張臉有點吸引力?!?/p>
“嗯…”楚鳳笑微不可聞的深吸了一口氣,把氣堵在肺里,轉(zhuǎn)移注意力。
“…”
…
兩個人一直在旁若無人的說著引人側(cè)目的話,明明楚鳳笑什么抵觸的行為都沒表現(xiàn),但賀立就是感覺楚鳳笑周身籠罩著一種似有若無的疏離,這種隱晦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是即使楚鳳笑擺著一張笑臉也揮不去的。
“看什么呢?你認(rèn)識他們?”同事努嘴示意楚鳳笑和那個男人。
賀立搖了搖頭,把目光移開,“不認(rèn)識,走吧?!?/p>
“看你一直盯著他們,還以為是熟人呢。不過就算遇到熟人恐怕也沒時間敘舊了,今天事真不少,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晚飯?!蓖潞唾R立一邊走,一邊閑談加抱怨。
同事顯然沒有注意到楚鳳笑和那個男人的談話,人聲嘈雜,恐怕那段對話也就離的很近或者注意著他們的賀立才聽到了耳朵里。
賀立沉默著沒有回復(fù)同事的話,目視前方,目不別視的順利和楚鳳笑擦肩而過。楚鳳笑沒有攔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他,和他一樣,假裝完全不認(rèn)識彼此。
賀立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他沒看到楚鳳笑緩緩下沉的嘴角,但心里仍然覺得沉重。
就像他能聽到剛才楚鳳笑和那個男人的對話一樣,只要楚鳳笑在注意著他,就一定也聽到了他的那句“不認(rèn)識”。
實話說,他覺得楚鳳笑那樣的小鬼很丟人,而且?guī)缀跛腥硕己敛豢蜌獾馁H低楚鳳笑,包括楚鳳笑自己都說“我是個渣渣”。但他畢竟和楚鳳笑住在一起,他沒必要聽別人口里的楚鳳笑怎么樣。楚鳳笑這個小鬼吵是吵了點,但沒有那么不堪,賀立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的良心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譴責(zé)。
*
如同事所說,今天下班的很晚,賀立是踩著薄霜披著星光進(jìn)門的。
一進(jìn)門,屋里的光就灑出來,驅(qū)散了身后的黑暗。
賀立舔了舔發(fā)干的嘴昏,換鞋的動作不由得就放輕了。
“大叔,你回來啦?!背P笑像往常一樣從沙發(fā)后露出腦袋,扭頭和賀立打招呼。
賀立的動作僵了一下,他抬頭看一眼楚鳳笑,和平時沒什么區(qū)別,暗暗松一口氣,“嗯”一聲回應(yīng)。
楚鳳笑把頭轉(zhuǎn)回去,藏住臉上那副要哭了的表情。小時候他就又膽小又愛哭,那時候有爸爸護(hù)著,哭的時候都是扯著嗓子嚎,故意制造慌亂,看爸爸臉上顯而易見的關(guān)心,覺得滿意極了。現(xiàn)在即使久違的覺得委屈,也千萬不能哭,否則會被看不起的。
“你吃過晚飯了嗎?”賀立到客廳給自己倒一杯水。
楚鳳笑趕緊甩掉心里的情緒,脆聲回:“沒有?!?/p>
賀立微微彎唇,“我不回來你就不吃飯嗎?不餓?”
“大叔要是不說的話,我都沒覺得餓?!?/p>
賀立失笑,隨手脫下西裝外套,“我先洗個澡。”
“好的?!?/p>
…
很快,浴室傳來水聲。
不多時,賀立穿著黑色的睡衣擦著頭發(fā)從浴室走出來,渾身還冒著熱氣。
賀立沒耽擱,接著就系上圍裙打開了煤氣。
油煙機“嗡嗡”響著,未干的頭發(fā)很快便重新暈出水滴,掛在頭發(fā)上,又滴到賀立的肩頭,也有的從后腦的發(fā)梢流出來,順著后頸蜿蜒而下,滑進(jìn)領(lǐng)口里。
楚鳳笑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賀立的背影,呆呆的,腦子里也同樣一團(tuán)漿糊。
這個像家又不是家的地方,和之前輾轉(zhuǎn)住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一樣。
在這里,靈魂會松懈,面具會融化,腳底會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