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子時三刻，云深的鐘聲已遠，山風帶著濕冷的松脂味，在回廊間穿梭。

魏無羨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探，像只偷燈油的大貓。

寒室的門扉緊閉，窗紙卻透出一線昏黃。

魏無羨蹲到窗根下，先側耳：里頭靜得只能聽見自己心跳，就在他伸出兩根手指準備在窗欞上輕叩的時候，門自己打開了。

藍曦臣衣冠整齊的立在門內(nèi)，銀線勾的云紋在月色里泛著冷光，他面色仍白，眼底卻沒了白日那種空茫，反而像一泓被風揉皺的湖水，藏著許多未出口的話。

“魏公子深夜前來，若被巡夜的弟子瞧見，又要抄家規(guī)了。”

魏無羨回憶起從前聽學的事情，笑得無辜。

“放心，我走的小心翼翼，沒人看見，澤蕪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藍曦臣了然，遂與魏無羨找了一處安靜地方后，停下腳步。

“魏公子可是想問，忘機身上戒鞭的事情?！?/p>

魏無羨攥了攥手指，點點頭。

“當年各世家圍剿亂葬崗，你又亂葬崗上失控，后重傷失去意識后，忘機力排眾議護著你下山離開，叔父大怒，他為了阻止忘機釀下大錯，便讓族中三十三位長輩前去勸解?！?/p>

藍曦臣頓了一下，微微苦笑一聲，繼續(xù)說道：

“誰知他將你藏在伏魔洞內(nèi)，不許任何人搜查，叔父訓斥藍湛違背家訓不得結交奸邪，可是他卻一心護著你，叔父無可奈何，打算先強行帶忘機回云深不知處，誰知忘機竟然出手，打傷了族中長輩……”

“因為這個……所以三十三戒鞭？”他聲音發(fā)飄，尾音卻顫得厲害，像被鞭梢卷過的落葉。

藍曦臣默然點了點頭。

魏無羨的指節(jié)“咔”地收緊，藍湛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呢？魏無羨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像怕驚碎什么。

藍曦臣仿佛看出了他所想，輕嘆道：

“忘機自小如此?！?/p>

藍曦臣看了看周圍。

“魏公子可知，這里是什么地方？”

魏無羨順著藍曦臣的視線看去。一條青苔石徑與院落相連，他抬眼一看，牌匾上書“龍膽小筑”四字。

周遭有十余畝的龍膽花，淺紫、深藍、雪青，一層層把院落圍在中央，花葉托著細碎的露珠，月光一照，花影與檐影重疊，美不勝收。

“這是……”魏無羨驚訝。

“這里，曾是我母親的住處。”

“父親活著的時候常年閉關不問世事，云深不知處也一直是叔父打理。而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在父親年少時候，一次夜獵回來的途中見到夜獵的母親，于是，父親對母親一見鐘情?！彼{曦臣回答道。

“看來是郎才女配，佳偶天成?！蔽簾o羨笑了笑，調(diào)侃道。

藍曦臣也笑了笑。

“只可惜，可是母親并不愛父親，不僅如此，還殺了父親的恩師，父親知道此事之后痛苦萬分，但是經(jīng)過三思之后還是秘密把母親接過來，并當眾宣布這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子，一生摯愛的人，如果有人要為難母親就先過了他這一關，隨后和母親就在這龍膽小筑成親?！?/p>

“怎么會？難道藍夫人有什么苦衷嗎？”魏無羨不相信藍湛的母親會無緣無故傷人性命。

藍曦臣搖了搖頭。

“或許有吧，不外乎是恩怨情仇的事情，從那天后，父親就把母親軟禁起來，而他也找了一處地方把自己關起來，等到我和忘機出生之后，父親就立刻把我和忘機交給了叔父教養(yǎng)。”

藍曦臣回憶起幼時的時光，也有些傷感。

“叔父一直對我們非常嚴格。每個月只有一天父親會安排我們和母親見面，這一天是我們最快樂的一天。母親從不抱怨關在這里多么辛苦，也從不問功課如何，只是陪著我們，我與忘機都是在心里，默默盼望這一天的到來。

“直到有一天……叔父告訴我們再也不要去那里了，因為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當時我們不知道什么是不在了，總以為母親只是離開了，很快還會回來的?！?/p>

魏無羨靜靜的聽著。

“尤其是忘機不顧大雪，一個人坐在龍膽小筑門口，等待著母親來給他開門?！?/p>

恍惚間，魏無羨仿佛看見了一個白衣勝雪的小童蜷縮在門口，呼喚著母親，他想要撫摸，但轉瞬就消失了……

“我想忘機對于魏公子，就想起當年一樣吧?！彼{曦臣轉過身，直直的看向魏無羨。

“當年魏公子修鬼道，你們總是爭執(zhí)不休，忘機嘴上沒說什么，但我知道，他心中定然在迷茫和糾結，不知該如何保護你，就像……”此刻的我一樣。

說完，藍曦臣陷入低迷，也不管魏無羨，取出腰側的裂冰，吹奏一曲，借此撫慰心中的痛苦。

空間內(nèi)，眾人看著魏無羨宛如一只黑貓，小心翼翼的穿梭于云深不知處。

“魏公子 這是準備去哪兒?。俊庇腥撕闷娴膯柕?。

陸小鳳沉思了一會，猜測道：

“如今知道魏公子這云深不知處的只有含光君和澤蕪君，再加上他去的這個方向，應該是澤蕪君的寒室吧。”

畫面中，魏無羨注意到巡夜弟子即將路過，他忽地停步，左顧右盼，確認無人后一個箭步竄上墻頭。衣擺掀起的風驚起檐角銅鈴，“?！钡匾宦暣囗憽?/p>

等鈴聲落定，他才繼續(xù)躡行，落腳無聲。

“澤蕪君好像也猜到了魏公子的來意。”楊無邪注意到明明已是深夜，但藍曦臣卻是衣冠整齊，定是提前做好了準備，等著魏無羨的到來。

畫面中藍曦臣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仿佛把那段塵封的往事也一并拂去了灰……

聽到藍忘機的過往后，不知是誰先嘆了口氣，像一片落葉掉進深潭，激起一圈圈漣漪。

“含光君……對魏公子真是一往情深……”有人不禁發(fā)出感慨，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誰一般。

“難怪重逢后，遇到危險，含光君總是先擋在魏公子前面。”

女孩們悄悄紅了眼眶，拿袖子掩著嘴角，卻掩不住聲音里的哽咽：

“問靈十三載，等一不歸人……若非一往情深，誰能熬得過這十三年？”

畫面中繼續(xù)播放藍忘機的回憶，這次是幼年。

藍曦臣的聲音溫軟，像春溪里漾開的桃花瓣，一段段把藍忘機的童年帶到魏無羨面前。

透過魏無羨的視角，他們也看到幼年的藍忘機在大雪紛飛的時候，跪坐在龍膽小筑門口，乞求著母親出現(xiàn)，給他開門。

陸小鳳皺眉，似乎有些不解。

“藍夫人當年所做的事情，倘若是真的有苦衷，真相大白后，又為何不通告玄門，而是直接將其軟禁，不聽辯解呢？”

其他人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其中不妥之處。

“是啊，如果是藍宗主的恩師的錯處，豈不冤枉了藍夫人？”

“藍夫人與藍宗主關系原本不錯，如果不是這件事，就算起初藍夫人不喜歡藍宗主，后面說不定會被感化，從而變成恩愛眷侶也說不定……”

畫面中，風掠過回廊，卷起魏無羨指尖的落花，魏無羨合攏手指，像握住了一瓣小小的舊時光，也握住了一段漫長而無聲的深情。

“藍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