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后背緊貼著冰涼的紫檀木案，身前是他帶著沉水香氣息的壓迫感。宋景行的影子完全籠罩著我，鎏金冠冕垂下的玉珠在眼前微微晃動，每一顆都映著我驟然放大的瞳孔。

"我..."喉間像是塞了團浸水的棉絮，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突然抬手，我下意識閉眼，卻只聽見"啪"的一聲——他撐在案上的手掌拍散了一疊宣紙。雪白的紙頁紛紛揚揚落下，有一張擦過我的臉頰，像被蝴蝶吻過的痕跡。

"溫小姐不是向來膽大包天么？"他的聲音帶著戲謔，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發(fā)頂，"怎么如今倒學會裝鵪鶉了？"

我猛地睜眼，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眸子

那雙眼在陰影里呈現(xiàn)出罕見的琥珀色，像是封存了十年的桂花釀。不知怎么，六歲那年的畫面突然浮現(xiàn)——御書房里被我扯亂頭發(fā)的少年，也是這樣用要吃人的眼神瞪著我。

"誰、誰怕了！"我一把推開他，繡著纏枝蓮的袖口掃過案上硯臺，濺起幾滴墨汁落在他的前襟。玄色衣料上頓時綻開幾朵晦暗的花，像我們之間永遠理不清的舊賬。

春語在門外發(fā)出倒吸冷氣的聲音。我提著裙擺沖出去時，聽見皇后留下的老嬤嬤正在訓斥："太子妃這般莽撞，成何體統(tǒng)..."

廊下的風挾著芍藥香撲面而來，我跑得發(fā)間金釵都松脫了半截。垂落的珠串拍打在頸側(cè)，像是提醒著我方才的窘迫。轉(zhuǎn)過影壁時，我鬼使神差地回頭——

宋景行仍立在書房門口，逆光的身影挺拔如松。我對上他帶著威脅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說“你敢走出東宮半步我就打斷你的腿”。

我偏不。

"小姐！"春語捧著我的披風追上來，"您臉怎么紅得像醉了酒？"

我一把扯過披風裹住發(fā)燙的耳尖，朝著偏門跑去。

東宮的紅墻在身后漸漸模糊，我卻清晰地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這不對勁，當年薅他頭發(fā)時都沒這般慌張，如今不過被他困在書案前說了兩句話，怎么就...

我要離開這里。

父親的那句“需在東宮待夠三個時辰方可離開”還縈繞在我耳邊，橫豎他老人家這會兒正在兵部跟那群老頭子吵架，哪顧得上查崗？

守偏門的小太監(jiān)見了我，熟練地摸出塊油紙包的桂花酥遞給我："溫小姐…太子殿下吩咐了.….."

話音未落，我亮出宋景行的玉佩，故意抬高音調(diào)道：“太子殿下允我出宮?！?/p>

“這…”侍衛(wèi)露出為難的表情，太子殿下說過，只要溫小姐在東宮，無論什么理由，沒他的允許，就是不讓出去，況且溫小姐走的還是最偏的門。

我看出他的猶豫，拿著玉佩放到他眼前：“怎么，我說的話不管用，難道太子說的話也不管用嗎？”

侍衛(wèi)不敢惹我，左右我也是要嫁入東宮的人，真有那么一天，可能我成為太子妃的第一天就要砍了他的頭。

侍衛(wèi)權衡利弊了一會，隨后想通了一般，“嘿嘿”一笑，轉(zhuǎn)身為我開了門：“小的不敢，既然太子吩咐了，小的這就為溫小姐讓道。”

我白了他一眼，這還差不多。

東華門外的石板路被曬得發(fā)燙，我數(shù)著地磚縫隙里的野草往前走，忽然聽見身后有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跟著。

轉(zhuǎn)頭正對上榮姑姑那張敷著厚粉的臉——她是皇后身邊的人。

榮姑姑鬢邊金鑲玉的蜻蜓簪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活像御膳房砧板上待宰的活魚眼睛。

"溫小姐？"她帕子掩著嘴角笑，袖口露出的銀鐲子刻著鳳紋，"溫小姐這般金貴的身軀，不在東宮好好待著，這是要去哪?。?

"殿內(nèi)太悶了，"我撒謊時臉不紅心不跳，"太子要我出來走動走動。"

榮姑姑的指尖在我的銀鐲上轉(zhuǎn)了三圈，突然笑道："太子殿下近日政務繁忙，竟還有閑心惦記溫小姐散步？"她向前半步，繡鞋尖正好踩住我的影子，"不如老奴陪您走走？"

我裝作一副欣喜的樣子：“真的嗎？溫婉正想著有人能陪著說說話呢?！?/p>

我臉上沒有一絲心虛的表情，反而很坦蕩。

榮姑姑見我興奮的表情，雖是疑惑，卻也沒有再問，倒退兩步，向我行禮道：“奴突然想起來皇后娘娘還有吩咐呢，溫小姐請自便?！?/p>

"那姑姑，溫婉就先走了?！?/p>

話說完，我邁著步子朝和榮姑姑反方向走去。

榮姑姑看著我漸行漸遠的背影搖了搖頭，那方向明明是出宮的路。

走到華東門，微風吹來，吹走我心里的煩躁之意，華東門守衛(wèi)的燒餅渣還粘在胡子上，見我來慌忙抹嘴："溫小姐，溫將軍說了，您得待夠時辰，"他看了看正艷的天，“這才不過半個時辰，您不能出去?！?/p>

我掏出我的荷包，一整袋丟給他：“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今日要是讓我出去，這一袋子銀錢全是你的?！?/p>

侍衛(wèi)露出諂媚的笑容，“溫小姐客氣了?！?/p>

他掂了掂荷包的重量，笑的臉上的褶子都要裂開了，動作麻利的為我開門，至于將軍說的話嘛，肯定沒有銀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