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乘了這股海貨的東風,這晚左昶久違地做起了夢,一場回到灃海、回到少年時代的夢。
那年寒假不知灃海人民做了什么孽,當地冬季最低溫竟然跌破了零度,真真是擔得起折膠墮指、天凝地閉這八個字。
左昶頂著獵獵海風在街上蹲守賣玉米雞蛋的老頭,直凍得涕泗橫流、嗬氣成霜才揣了倆根冒著熱氣的玉米火急火燎地敲響了諶律時的家門。
進門的客廳、飯?zhí)谩N房等一應具薄暗濕冷,沒有晚飯開火的跡象,只余小小的臥室還活著一豆熒光。
左昶摸索著往前挪,得到一個“進”字允許后,才習慣性擺齊整了鞋進諶律時的屋。
諶律時寒假也不空閑,但他不寫學校布置的作業(yè),反倒總是搬弄著他那臺臺式電腦。有時候拉著窗簾在家看靜了音的紀錄片;有時候伏在觸屏上畫著左昶看不懂的畫稿片段;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沉默拉著鼠標地看整版整版的外文典籍……
今晚也不例外,電腦屏幕上放著除了畫面跳轉時的提示詞就別無它字的紀錄片。
左昶懷襟里猶埋著兩根從土灰里扒拉出來的玉米棒子,自覺身上不干凈,沒勇氣在諶律時的臥室找地方坐下,故只能立于他身后,和諶律時短暫地合看一部片子。
屏幕跳轉出了“尼泊爾加德滿都”的字樣,逆光的飛鳥在白色圓塔尖盤旋、塵土飛揚下的弓背老人裹得只露出眉眼、朱砂點紅被人重復按上黑黝佛像額間、濕婆教圣僧盤腿捧書在礫石野草間低聲祈禱、土耳其伊斯坦布爾旋轉舞服瑰麗無匹……
紀錄片有一種能賦予鐘擺飛翔的神秘功能,剛剛被急得要吃口熱乎兒的左昶在看進去內容后就停止了動作,久久都未曾作聲。
洞簫的背景音被人為停格,諶律時在案牘與座椅的空隙回過頭來,左昶被他勾得轉移了目光,只一息就被這燈下的蘼顏曼睩攝了魄,甚至色膽包天地覺得倚在他身側的溶溶燈沼都活了過來,成了隨時能過來留墨添香的紅袖。
“你來干嘛?”諶律時的視線又回到了屏幕上。
行吧,紅袖一秒暴斃。
其實這段時間他們之間活絡了不少,但左昶還是時不時會想:要不是自己名字里帶一個永遠的太陽,他也會被諶律時幾句話登時就澆個煙消火滅。
“給你送吃的?!弊箨屏羯裰业[將塑料袋遞到他手心,懷里陡爾空了塊熱源,更覺得屋里陰冷,“阿姨還沒回來嗎?”
諶律時沒搭話,估計覺得左昶此問過于多此一問了。諶女士都出去半個月了,至今也沒有年前歸家的跡象。
左昶被冷落了也不覺得有什么,自顧自拿出自己的那根玉米啃,“那這幾天干脆去我家吃飯算了,你天天饑一頓飽一餐也不是個辦法。”
話說得輕松,但有左興清在,這句話也不過是一句空談。
諶律時沒有回答,反倒是屏幕上的畫面被他操縱著再度復活,左昶剛好沒看夠,就邊啃著玉米邊看起眼前的記錄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