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大帥，沒事兒吧。”

“沒事，哈哈，老子還活著呢嘛。”張萬霖氣勢洶洶的走進了潮州會館。夏師爺早已等候在了門口。

“真是他干的？”夏師爺不敢置信的問道。

“除了他還能有誰，我剛到他的英租界白相，就出了這樣的事體，放眼整個上海灘，誰他媽敢動我張萬霖！”張萬霖暴躁的吼叫穿透整個庭院，“等老子查清楚了絕饒不了他！”

隨后，張萬霖又與夏師爺?shù)驼Z了幾句，便朝著里屋走了。

“大帥，要不找個洋醫(yī)生來給您看看傷？”夏師爺方才見張萬霖臉上有塊擦傷，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用，這點小傷，要不了我的命。交代下去的事情盡早辦妥?！闭f完，張萬霖便又朝著里屋走去。

燈下，顧奶奶戴著頂針，就著昏黃的燈光幫你軋著繃開了線的旗袍邊兒，小狗阿福趴在你用舊衣服做的窩里打著瞌睡?！班镟?，儂這個旗袍的繡法，奶奶不曉得的呀，這樣軋住能行伐？”

“哎呦，沒事，奶奶，您就按您的心意來吧，您繡的哪里有不好看的東西?！蹦愦┲患p薄寬松的白棉布睡裙，隨意的散著頭發(fā)，坐在對面看著顧奶奶軋邊兒。今天的事情并不令你十分害怕，無論當(dāng)時是怎樣的緊張，只要回到小院，你就覺得心安。家的意義不就是這樣嗎？此心安處即故鄉(xiāng)。

初來滬上的時候，幾經(jīng)輾轉(zhuǎn)你才找到了這處院落租下，房主顧趙氏是位常年孀居的寡婦，又無其他親房，只夫家一門遠親在鄉(xiāng)下，也不常走動。三年前你上門求租時，老人家一見面就喜歡你，你自小是在祖父母膝下長大的，更生出幾分親近，便住了下來。三年下來，兩個非親非故的人倒處的像是親祖孫一般。顧奶奶執(zhí)意不肯收你的房租，你只能包下了二人的日?；锸抽_支，再變著法兒地買些街上的時新玩意兒來討老人家的歡心。

“好了，儂看看合不合體?！鳖櫮棠棠闷鹉愕钠炫劭戳擞挚矗陆o你軋的不平整。

“看什么呀，奶奶，您呀，是天底下最手巧的人啦?！蹦銚屵^旗袍丟到一旁，躺到了顧老太的腿上，“您幫我梳梳頭唄，您都好久沒幫我梳過頭啦?！?/p>

“儂這個囡囡，是天下頂難纏的囡囡?！鳖櫮棠坦瘟斯文愕谋亲?，枯瘦的手伸進你絨絨的黑發(fā)里，一下一下的梳著，梳著梳著，顧奶奶自顧自地哼起了歌，是她家鄉(xiāng)蘇州的小調(diào)，讓你想起小時候，祖母也是這樣哄著你睡覺的，很快眼皮就重了起來，你沉沉地睡了過去，顧老太把你的頭輕輕的放在一邊的枕頭上，也躺了下來。

夏日蟬鳴的夜里，只有清亮亮的月光照著小院。

很快便到了畢業(yè)晚會，這天，你特地尋了之前你在百貨商店買的一件白色的緞面禮服裙，料子極好，剛到小腿處，沒有多的綴飾，只胸前一道v字領(lǐng)和腰部掐出的窄窄腰線。你在鏡子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照著，這衣服很漂亮，可前胸、后背還有臂膀都是空的，叫人怪難為情的。

“來來來，囡囡試試這個。”顧奶奶突然抖開一件衣服披在了你的肩上。是一件鏤空披肩，細細的線勾出了繁復(fù)的圖案，很配你的裙子。

“披肩！”你驚喜的叫道“奶奶您從哪里買的，這么好看！”

“怎么是買的呢，你忘了奶奶原來是干什么的了？我可是勾了一個多月呢?！鳖櫮棠锑凉至说攸c了點你的額頭。

“好啦好啦，謝謝奶奶啦，回頭我再好好感謝您?！蹦氵@才想起顧奶奶原來是蘇州有名的繡娘，但這樣好的披肩，一定廢了她不少功夫。你忍不住抱著顧奶奶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你這個囡囡就是嘴甜，好啦，快去吧！別遲到了，路上要小心的呀?！?/p>

“好！我今天早早就回來陪您。”你迅速帶上了離家前帶出來的一套翡翠的首飾，急急忙忙的出了門。

到場后又幫著組織會場，整理東西，終于在晚上六點鐘的時候，拉開了晚宴的序幕。宴會廳里早早就按照西洋的式樣布置好了，音樂響起，女學(xué)生們紛紛挽著自己的父親或者兄長入場，霍玉珠今晚穿著一身粉色的洋裝，頭發(fā)也精心收拾過，嬌憨可愛，活像個洋娃娃，一個多月前霍震霄從法蘭西托人帶回這件洋裝，霍玉珠一見就喜歡的不得了，嚷嚷著畢業(yè)晚會時一定要艷壓全場。但是她今日挽著的人卻不是霍天洪，而是張萬霖。

你看著張萬霖，而他也似笑非笑地對你點了點頭，突然就覺得頭皮有些緊，手腕也有些發(fā)麻，于是趕緊穿過人群去調(diào)試樂器。今晚你負責(zé)演奏手風(fēng)琴，在教會女校念書的時候，你第一次見修女演奏這件西洋樂器，當(dāng)即便喜歡得緊。纏磨著嚴肅的修女教會了你，又托了好幾個人高價買到了一臺顏色極好的手風(fēng)琴，燈光下如同血紅色的寶石一般，你視之如寶。那年暑期回家的時候便帶上了，祖父連連稱奇，不明白這木頭盒子怎能奏出美妙的音樂，那個假期你試著演奏祖父母愛哼唱的歌曲，讓兩位老人高興了一整個假期?？上н@樣好的日子，以后再也沒有了。

你正愣神，突然有人推了你一下，你轉(zhuǎn)頭一看，是盛裝的霍玉珠，嬌憨的小女兒情態(tài)，讓人不由得生出憐愛之情。你看著她，更覺得看到了當(dāng)時的自己。

“玉珠今天真漂亮，有沒有找到心儀的舞伴?。俊蹦阈ξ拇蛉?，看著她一臉?gòu)尚叩臉幼樱阆胨隙匆娏四硞€人。

“舒云姐”霍玉珠嬌嗔了一句，“我今天呀，看到那個男孩子啦，他陪他妹妹來的?！?/p>

十天前你和霍玉珠逛街的時候，遇見了一個男子，個子高高的，人也俊朗，看穿著打扮家境也不錯。你沒覺得有什么不同，只覺得是個還不錯的男子，但到了霍玉珠嘴里就成了貌若潘安，看殺衛(wèi)玠之人，每天都會念叨上兩三遍。

“那等一會兒你先去請他跳支舞?！?/p>

“今天跟我二叔來的，他肯定不讓?！被粲裰榘脨赖靥吡艘幌伦滥_，疼的只吸氣，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兩眼放光的抬起頭“要不舒云姐，你替我拖住他?！?/p>

“……”你無言的搖了搖頭。

“求求你，求求你舒云姐，我都好幾個月沒回過家了，也沒帶同學(xué)回家玩過，我要是這么溜了指定被我二叔發(fā)現(xiàn)，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怕他。你跟他認識，正好拖住他，幫幫我嘛舒云姐?！被粲裰閾u晃著你的手臂，撒嬌耍賴的樣子讓你沒法拒絕。便無奈地說“好好好，但是要等我演奏結(jié)束。你也不許亂跑，只能在宴會廳里，省的一會兒找不著你。”

“我就知道，舒云姐對我最好啦。”霍玉珠甜蜜的像一顆水果糖，這樣粉雕玉砌的女孩子誰會不喜歡呢，你暗暗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