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浮君出生的時候,妖闕枯死萬年的樹母,一夜之間,樹身從蒼白轉(zhuǎn)為幻紫,樹周紫蓮盛開。
妙音族紫為至尊,所有人都說,阿浮君乃妖王轉(zhuǎn)世,定能帶領(lǐng)寄水族重見天日。
那時候的訶那,還是個少年,他從父親手里接過那個包裹在紫錦中的丑孩子時,內(nèi)心還是嫌棄的:就這?
然而那哇哇大哭的小丑貨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指,看著他的臉,眼睛突然晶亮亮的,完成了月牙形。
妙音王族從此流傳一句笑話,小王子阿浮君,每日需在哥哥身邊才能睡覺,需要握著哥哥的手指,才能停止啼哭。為此他們甚至做了一張小床,就放在訶那寢殿的大床邊。
為此訶那十分生氣,他從小愛惜自己雙手,那是為御笛而生的十指,如今一股奶腥氣。
再后來,阿浮君那廝便飛速長大了,學(xué)會的第一句話是“哥”,死小子精力旺盛,爬行如飛,每當(dāng)訶那回來,便好像長了尾巴一樣,哥哥哥哥圍著他討他歡喜,訶那每日入夢,耳朵都有無數(shù)個“哥”縈繞不去。
訶那悉心教導(dǎo)道:“阿浮,你有父王母后,來,跟著哥念:母后……”
阿浮君:“哥?!?/p>
“母……后……”
“哥。”
“娘……親……”
“哥哥哥哥?!?/p>
訶那氣得腦子嗡嗡亂響,阿浮此時已經(jīng)拿了他換下的一只襪子,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甚好,最好吃死你。
訶那氣得抓起笛子邊走,弟弟叼著他的襪子,爬行如飛跟在后面。
“哥哥,哥哥,哥哥……”
唾沫浸潤了訶那的襪子,真是兄友弟恭,氣味銷魂的大好童年哪!
再后來,小崽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寢殿,訶那終于能睡個安穩(wěn)覺,卻每每半夜睡醒,發(fā)現(xiàn)小崽子蜷著小小的身體,睡在他床腳下。
寄水族終日不見陽光,很是陰冷,訶那赤腳下了床,看著小崽子吧唧嘴,夢囈著魔咒一樣折磨他的“哥哥”,卻還是忍不住將他抱上了床。
小崽子拱進(jìn)他懷里,頭埋在他胸口,支吾說著:“我就知道,哥哥不會不要我?!?/p>
原來小崽子是裝睡,從小就是個心機滿滿的狼崽子。
在寄水族,狼崽子受萬千寵愛,除了妖王對他嚴(yán)苛一些,每個人都把他捧在手心,覺得他是全族希望。
狼崽子成人禮這年,全族盛事,但所有華光浮影,都比不上妖后親自為阿浮裁制的一身紫袍。
寄水族所有人都知道,紫為至尊,這紫衣將來一日繡上鳳眼蓮,阿浮便是眾望所歸的妖君了。
但在宴席之上,阿浮君喝多了幾杯,步子有些趔趄,苔老替妖后將紫衣呈上,他竟然斜著眼,打著酒嗝道:“不要?!?/p>
苔老急抓他的衣袖:“阿浮君!”
阿浮君仰頭就將壺酒喝了:“丑死了,反正我就是不要!今日是我生辰,我最大,你們可莫要逼我!”
說這些話的時候,阿浮一眼也沒有看哥哥,這日他任性撒潑,毀了整個宴席,之后又酒氣熏天醉倒在訶那寢殿,霸占了訶那的一整張床,但心里卻是很歡喜的。
若紫為至尊,那寄水族只有一個人配。
我阿浮君弒天戮地,許是天地都怕我張狂太過,所以特派一個人服我降我。
甚好。
所有寄水族人都以為,妖王妖后是從這一日起對阿浮君失望,轉(zhuǎn)而悉心栽培訶那的,連阿浮君本人也這么想。
紫衣訶那從是日起橫空出世,到百歲之時,竟能破除寄水族離水而亡的詛咒,自由行走在水上,妙音笛音帶鬼魅攝心之力,能震懾所有妖族,令其不戰(zhàn)而敗。
彼時,他是全族的榮光。
而阿浮君覺得,這榮光里有自己一份功勞,一時間竟感覺,水下的酒是甜的,瓜果是甜的,便連幽禁不見陽光的日子,也是甜的。
不到百歲阿浮君妖生唯一的遺憾,便是哥哥越強,似乎留在自己身邊的日子便越短。
不要緊,狼崽子最擅長便是黏住哥哥不放,他也可以變強,與哥哥并肩而戰(zhàn)。哥哥最大的缺點便是心慈手軟,若缺了阿浮,怕是真真不行。
啊,很甜,現(xiàn)在回過頭去看,真的很甜,這百年一瞬從無嫌隙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