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月光像一層銀紗,覆蓋著沉睡的弓道場。及川眠子站在道場外的長椅旁,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又消散。她手中握著兩封信——一封是正式的退部申請,另一封是她寫了又撕、撕了又寫的告別信。
人們常說,成長如同抽絲般疼痛。此刻她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仿佛有無數(shù)細絲正從心臟深處被生生抽離,每一根都牽連著無法割舍的回憶。
神社的石燈籠在夜色中泛著微光。眠子跪在冰冷的地上,將一封寫給西園寺師傅的信小心地壓在光滑的鵝卵石下。信紙與石頭相觸時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是嘆息。
"對不起..."她對著空無一人的神社輕聲說道,聲音立刻被夜風吹散。
弓道部的木質(zhì)長椅上積著薄雪。眠子用指尖在雪面上劃出一道弧線,就像拉開的弓弦。她把兩封信并排放下,然后從箭筒中抽出一支屬于自己的箭——箭尾漆著水色波紋,這是她第一次參加比賽時用過的箭。
箭桿壓在信紙上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月光下,墨跡未干的字跡依稀可見:
【親愛的友人,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愿弦音與你共存。】
夜風吹動信紙邊緣,露出后面補充的一行小字:【有些熱愛,注定只能成為生命中的過客?!?/p>
遠處傳來野貓的叫聲。眠子猛地站起身,像是被什么追趕似的快步離開。她的運動鞋踩在積雪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經(jīng)過道場門口時,她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透過玻璃門,能看到里面整齊排列的弓架。最邊上那個空位原本屬于她的水色長弓——現(xiàn)在那把弓正躺在她的行李箱里,裹著素色包袱布,像一具等待下葬的遺體。
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眠子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靜彌每晚這個時間都會發(fā)來第二天的訓練安排。她咬住下唇,直到嘗到鐵銹味。手機震動了三次才歸于平靜,就像她逐漸死去的熱愛。
車站的燈光刺眼得讓人流淚。眠子買了一張單程票,目的地是宮城縣。售票員打著哈欠找零時,硬幣從柜臺滾落,"當啷"一聲砸在地上。這聲音讓她想起第一次在自動販賣機買飲料給紀依學姐的那個下午,想起箭矢命中靶心時清脆的"啪"響。
新干線進站的廣播響起。眠子拎起行李箱,水色長弓在箱中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個童話:人魚公主用聲音交換雙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那種疼痛。
列車門緩緩關閉。透過車窗,眠子看到站臺上的時鐘指向凌晨三點十七分。這個時刻,湊應該還在夢中練習拉弓的動作,靜彌的眼鏡安靜地躺在床頭柜上,花澤優(yōu)奈或許正抱著弓道部的相冊酣睡。
而她的箭,將永遠停留在那個長椅上的告別信上,如同一個未完成的休止符。
列車加速,長野縣的燈火在窗外漸行漸遠。眠子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閉上眼睛。在夢境與現(xiàn)實的交界處,她仿佛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弦音——"咻——",帶著夏天的味道,最終消散在冬夜的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