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鶴頸對戒與月光婚禮
——在秋分五線譜上,把余生寫成慢板
一、秋分前夜
秋分那天,滇南的落日比往常長,像被誰故意拉寬的延音線。
糧站改造的舞蹈教室,屋頂換了新瓦,舊木門卻特意留著一道裂縫——
讓風(fēng)進(jìn)來,也讓月光進(jìn)來。
孩子們提前三天用粉筆畫地板:
五條白線,每線之間跨一步,
從門口一直鋪到最里端,
像一張巨大的、能踏響的樂譜。
江愿蹲在地上,
指尖描著粉筆的凹凸,
確認(rèn)沒有一處斷線。
她笑:“五線譜要是斷了,
婚禮就會走音。”
賀緣盡把最后一桶白色桔??高M(jìn)來,
花瓣上還沾著晨露,
像一串不會爆炸的星。
二、伴郎伴娘
沒有教堂,
沒有紅毯,
只有糧站穹頂透下來的天光。
江愿穿淡青色的舊練功裙,
裙擺剪到膝蓋,方便轉(zhuǎn)圈;
賀緣盡把迷彩外套反穿,露出干凈的內(nèi)襯,
像把硝煙翻過去,只留和平。
他們一人牽一只鶴頸戒指,
戒指用舊琴弦彎成,
弧度像母親未寫完的延長記號。
內(nèi)側(cè)盲文,
是賀緣盡用竹刀一點點刻的:
“左手為你按弦,嗓音為你唱月?!?
三、入場
黑耳退役了,
今天戴花環(huán)當(dāng)花童。
它叼著竹笛走在最前頭,
尾巴掃過粉筆線,
發(fā)出沙沙的拍子。
孩子們列隊兩側(cè),
小手舉過頭頂,
掌心貼著剪成音符的紙片,
風(fēng)一吹,紙片顫動,
像一場無聲的合唱。
仇渡憂站在“中央C”的位置——
粉筆畫的實心圓,
剛好是他左腳腳尖的長度。
他穿舊黑襯衫,
左肩還留著復(fù)健后的淡疤,
像一道未完成的滑音。
四、交換鶴頸
沒有司儀,
節(jié)拍器是漏水的龍頭:
滴答、滴答,
四四拍,
永遠(yuǎn)慢半拍,
卻永遠(yuǎn)穩(wěn)。
溫春芫被江愿牽出來,
赤足踩在粉筆線上,
裙擺掃過孩子們畫的符干,
沙沙作響。
她的嗓音仍帶裂痕,
像被火烤過的銀;
可當(dāng)她開口,
裂痕里透出的光比完整更亮。
仇渡憂把最后一束白色桔梗遞給她:
“高音回來了,
但以后只唱給我一個人聽。”
溫春芫接過花,
指尖觸到桔?;ㄐ牡男∷椋?/p>
像摸到一顆不會墜落的星。
她笑,聲音輕得像風(fēng),
卻足夠讓所有人聽見:
“那我就唱一輩子,
直到你的左手不再需要補(bǔ)音。”
五、戒指與對位
兩枚鶴頸戒指,
一枚稍大,一枚稍小,
像一對高低聲部。
仇渡憂先把大的戴進(jìn)溫春芫無名指,
再把小的遞到自己掌心。
溫春芫用拇指摸索盲文,
確認(rèn)每一個凸點的位置,
然后輕輕推入他的指根。
指尖相觸的剎那,
他們同時按下“中央C”——
沒有琴鍵,
只有掌心的溫度,
卻發(fā)出比任何樂器都穩(wěn)的音。
六、第一支舞
沒有音樂,
只有風(fēng)、雨、孩子們的呼吸,
以及黑耳尾巴的拍子。
仇渡憂左手虛按空氣,
右手牽住溫春芫的腰;
溫春芫腳尖點地,
在粉筆五線譜上畫圓。
一圈、兩圈、三圈……
每一圈都是低音到高音的跨越,
每一拍都是心跳的合奏。
孩子們圍成外圈,
小手疊小手,
像一串會動的音符。
最后一圈,
仇渡憂俯身,
額頭抵住溫春芫的額頭:
“缺掉的中央C,
現(xiàn)在由我們共同保管。”
七、尾聲
夜深,
孩子們散了,
黑耳趴在門檻打盹。
月光從裂縫漏進(jìn)來,
照在粉筆五線譜上,
像給每一條線鍍了銀。
溫春芫把桔?;ú暹M(jìn)舊鋼琴的裂縫,
花莖穿過焦木,
像穿過一場大火后的新生。
仇渡憂用左手敲下最后一個音
不是高C,
是比高C更低的、
低到能聽見心跳的G。
滴答、滴答,
漏水龍頭繼續(xù)數(shù)拍。
他們十指相扣,
在月光里慢慢旋轉(zhuǎn),
像兩只終于落地的鶴,
把余生跳成一支
永不落幕的
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