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辛都·淑珩院落。燭影搖紅,鎏金香爐中升起一縷青煙,在紗帳間蜿蜒如蛇。淑珩將纖纖素手浸入琉璃盞中,玫瑰汁水漾開漣漪,將她指尖染成嬌艷的緋色。
"今夜女公子與巍侯談得正好,"簡兮捧著雪白的絲帕侍立一旁,忍不住輕聲問道,"為何便抽身離去了?我瞧著那巍侯還想再問些什么。"
淑珩抬眸,燭光在她眼中碎成點點金芒。她唇角微揚,指尖帶起一滴緋色水珠:"若是一下子就說完了..."水珠"嗒"地落回盞中,"那還有什么意思啊。"
窗外忽有夜風拂過,吹得案頭書頁嘩嘩作響。簡兮會意輕笑,鬢邊珠花隨之一顫:"女公子高明。"
淑珩接過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帕上暗繡的青鸞紋漸漸被染紅,宛如浴火重生。她起身時,披帛掃過案幾,帶落一片海棠花瓣。
行至窗前,月光正好照在她半邊臉上。院中海棠樹影婆娑,將斑駁的光影投在她素白的寢衣上。
"明日咱們就去修繕醉仙樓..."她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指尖輕輕一碾,花汁便順著指縫滲出,"幫一幫咱們這位巍侯。"
夜梟的啼叫聲突然劃破寂靜。淑珩轉(zhuǎn)身時,燭火恰好映亮她唇邊那抹意味深長的笑。
翌日·辛都·醉仙樓前
晨光熹微,薄霧籠罩著殘破的街巷。淑珩一襲天水碧羅裙立于醉仙樓前,衣袂隨風輕揚,宛若初春新柳。她抬手示意仆人懸掛新匾時,腕間翡翠鐲子碰出一聲清響,引得圍觀的百姓紛紛駐足。
"果然貌美!"人群中一個挑擔的貨郎看得癡了,扁擔從肩頭滑落都渾然不覺。
"好漂亮......"幾個浣紗女子擠在一處,不自覺地整理著鬢發(fā)。
淑珩回眸淺笑,眼角那顆淚痣在陽光下格外動人:"這醉仙樓需要修繕,不知各位可否幫忙,會有工錢的。"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一個須發(fā)花白的老者拄著拐杖上前:"女郎,我聽老人們說..."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巍侯與邊州有仇,如今日日統(tǒng)計戶籍,就是要將邊州遷來的百姓..."話未說完,拐杖已在地上敲出不安的節(jié)奏。
淑珩指尖輕撫過新漆的匾額,留下一道淺淺的指痕:"巍侯不是李肅。"她聲音不疾不徐,卻讓每個人都聽得真切,"我在北地行商時,見過巍侯治下的城池"她忽然指向遠處正在修補屋頂?shù)墓そ常?你們看,那些工匠可有一人戴著鐐銬?"
百姓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陽光照在工匠們古銅色的脊背上,汗珠折射出細碎的光芒。確實無人監(jiān)視,更無刑具加身。
"我愿意幫忙!"一個扎著頭巾的年輕工匠突然喊道。他粗糙的手掌拍在胸前,震起一陣飛灰。
很快,此起彼伏的應(yīng)和聲響徹街道。淑珩含笑看著眾人忙碌起來,轉(zhuǎn)身時裙擺掃過地上未干的朱漆,留下幾道淺淺的紅痕。
午后的陽光將醉仙樓新漆的廊柱曬得發(fā)燙。簡兮帶著仆人們端著鎏金托盤走來時,百姓們正三三兩兩坐在樹蔭下歇息。
"女郎備了些蜜漿糕點。"簡兮掀開綢布,甜香頓時彌漫開來。她故意蹙眉嘆息:"只是城中水井荒廢,女郎喝不慣無根水......"
"我去修井!"一個赤膊的壯漢猛地站起,胸膛上還沾著木屑。
"我愿為女郎打水!"幾個少年爭先恐后地舉手。
“為女郎打井可有錢拿呀?”
聽著底下百姓的竊竊私語,簡兮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從袖中取出一串銅錢:"有的有的,自然不會讓鄉(xiāng)親們白忙。"銅錢相撞的脆響,比任何言語都更有說服力。
夕陽西下時,醉仙樓前的古井已煥然一新。淑珩倚在二樓窗前,看著百姓們捧著工錢歡天喜地離去的身影。她指尖沾了些蜜漿,輕輕點在窗欞上引來幾只麻雀爭相啄食。
"魏劭..."她望著遠處巍峨的城樓,唇角微揚。
烈日當空,修補軍帳揚起的塵土在光束中飛舞。魏劭挽著袖口,玄色衣袍上沾著幾道灰痕,正俯身檢查帳角固定的銅釘。
"主公!"魏梁疾步而來,靴底踏碎一片干裂的泥塊,"百姓們?nèi)バ蘅標耍?
魏劭手中鐵錘一頓,眉梢微揚:"果真?"他直起身,指節(jié)無意識地摩挲著錘柄上的纏繩,"怎么好端端去打井?"
魏梁的喉結(jié)滾動了下,聲音低了幾分:"據(jù)說……是為了醉仙樓的姜娘子。"
鐵錘被重重擱在木箱上。魏劭抬手揉著眉心,指腹壓出一道紅痕。半晌,他抓起搭在兵器架上的外袍:"去看看。"
馬蹄驚起檐下棲鴿。百姓們?nèi)绯彼阃碎_,露出青石板上未干的水痕,那是方才打井時濺落的。
淑珩憑欄而立,淡藍曲裾袍上的銀線纏枝紋在風中泛著粼光。她俯身時,發(fā)間玉簪垂下的流蘇輕輕搖晃,在魏劭仰視的眸中投下細碎光點。
一陣風吹來,長長的發(fā)帶與發(fā)絲隨風而動,美得不可方物,淑珩迎著他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點頭示意。
忽而那發(fā)帶隨風飄落,竟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意境,淑珩伸手去抓沒有抓到,轉(zhuǎn)眼間魏劭飛身一躍自半空中拿到了發(fā)帶,魏劭縱身躍起時,袍角翻飛如鷹翼。他凌空抓住發(fā)帶的剎那,瞥見樓上人唇角轉(zhuǎn)瞬即逝的狡黠笑意,抬腿便朝醉仙樓內(nèi)走去。
魏劭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捏著那條天水碧發(fā)帶,絲綢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他遞出的動作略顯僵硬,腕間玄色護腕的皮革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你的發(fā)帶?!?/p>
淑珩并未伸手去接。她微微偏頭,耳垂上的明珠隨著動作輕晃,在頸側(cè)投下晃動的光斑。她抬眸望向魏劭眼波柔軟,勾唇一笑,緩緩道:“巍侯可能幫我系上?”
她的嗓音似浸了蜜,尾音微微上揚。魏劭的指尖無意識收攏,發(fā)帶在他掌心皺起一道漣漪般的紋路。
靜默的三息之間,窗外飄進的柳絮掠過二人之間。魏劭的視線從她含笑的眼眸,移到微微散落的青絲上那里還殘留著發(fā)帶系過的痕跡,幾縷發(fā)絲不聽話地翹著。
他忽然轉(zhuǎn)身的動作帶起衣袍翻涌,玄色廣袖在淑珩眼前劃過一道弧。站到她身后時,玄色衣袍殘留的寒意混著松墨氣息籠罩而來。
魏劭的指尖擦過她后頸時,淑珩不著痕跡地繃直了脊背。他系結(jié)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拆卸某種精巧的機關(guān)。
"別動。"
低沉的警告聲擦著她耳畔落下。淑珩從銅鏡的倒影里看見,這位殺伐果決的君侯此刻眉頭緊鎖,神情比布軍陣時還要專注。
發(fā)帶系好的剎那,一陣穿堂風掠過。魏劭的鼻尖捕捉到那縷幽香不是脂粉的甜膩,而是雨后青竹混著晨露的清冽。
淑珩行至案前,為他斟了一杯青梅酒遞了過去,魏劭接了過去,淑珩眉眼含笑道:“青梅煮酒論英雄,巍侯嘗嘗?!?/p>
魏劭看了一眼杯中酒,又抬眸望向她,眼里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迎著她的目光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還不知你的名諱?!?/p>
淑珩唇角微勾,本就迤邐的五官越發(fā)明艷起來,眼眸微挑緩緩道:“我姓姜,單名一個妍字,不過巍侯也可喚我——嬌嬌”
簡兮走過來在淑珩耳邊低語,淑珩朝魏劭微微一笑 瞥了一眼桌上放著的幾束花道:“巍侯走時不若拿上一束花,底下的百姓便不會似先前一般了?!?/p>
話落,淑珩便轉(zhuǎn)身離去,魏劭站在原地,眼中神色復雜,出聲問道:“為何要幫我?”
淑珩嘴角上揚,停下步子緩緩道:“自然是寫過巍侯那日相救之恩……”
屋內(nèi)早已不見了淑珩的身影,魏劭依然負手而立在原地,眸色微沉,比方才幽暗了許多,臨走之際掃了一眼案上的花,拿走了那束白玉蘭。
出了醉仙樓百姓見魏劭拿著一束花,紛紛竊竊私語,
眾百姓:“巍侯拿著花出來的。”
“姜娘子說的應(yīng)該是真的吧,巍侯不會屠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