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在窗欞上投下?lián)u曳的昏黃,這幾日相處,君墨寒總記得張翠玲扎著麻花辮的模樣,在田間地頭奔跑時辮子甩得歡快,遞來水壺時還會害羞地抿嘴。
此刻卻見她立在月光里,單薄的身影微微發(fā)顫,指尖捏著衣角,紐扣解開兩顆,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粗布內衣。
"小玲......你怎么了嘛?等等,你在干嘛!"君墨寒猛地撐起身子,后背重重撞在土墻上。
他慌亂地別過臉,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卻瞥見女孩泛紅的眼眶和倔強抿起的嘴唇。
張翠玲沉默著又解開一顆紐扣,動作機械得像在完成某種儀式,喉間擠出沙啞的音節(jié):"睡覺。"夜風卷著窗紙簌簌作響,這兩個字落在寂靜的夜里,驚得君墨寒渾身發(fā)冷。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五歲少女的臉龐和成人世界的污穢在眼前重疊,心口泛起一陣鈍痛。
月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戶,在女孩裸露的鎖骨處投下慘白的光斑,刺得他眼眶發(fā)酸。
"小玲,男生和女生不一樣,不能一起睡覺的......"君墨寒顫抖著扯過棉被裹住女孩肩膀,卻被對方用力甩開。
張翠玲突然爬上土炕,冰涼的手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老繭磨得他生疼:"我爸說只要我和你睡覺,你就可以把我?guī)У匠抢铩?
這話像一記重錘砸在君墨寒心上。
他看著女孩睫毛上凝結的淚珠,突然想起白天送飯時,張能蹲在田埂上,瞇著眼往煙斗里塞煙葉時說過的話:"城里人路子廣......"此刻真相撕開血淋淋的口子,將愚昧與算計暴露無遺。
君墨寒猛地抽回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扯過搭在椅背上的襯衫甩在女孩肩頭,鏡片后的瞳孔縮成針尖,聲音卻意外平靜。
“出去?!?/p>
張翠玲攥著衣襟的手懸在半空,麻花辮掃過泛紅的臉頰。
她看見這個總是溫聲細語的老師突然挺直脊背,白襯衫領口繃得死緊,像極了村里那棵被雷劈過卻仍筆直的老松。
“張翠玲同學。”
君墨寒拿出帆布包里都教科書,塑料封皮拍在掌心發(fā)出清脆的響,“你是想先學《道德與法治》里的人身權利,還是《憲法》里的人格尊嚴?”
他將書塞進女孩懷里時,觸到她小臂上細密的雞皮疙瘩,這才驚覺后窗的風正卷著雪粒往屋里鉆。
土炕縫里漏出的寒氣順著褲管往上爬,君墨寒卻覺得掌心發(fā)燙。
他盯著女孩發(fā)顫的睫毛,想起昨天她在課堂上算錯二次函數(shù)時,也是這樣絞著辮梢低頭的模樣。
君墨寒眼中滿是痛心與憤懣。
“什么狗屁靠別人出去,好好學習才是王道!"聲音在狹小的土屋里回蕩,驚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他強迫自己放緩語氣,卻依舊難掩急切:"看看這些書,"他指著她懷里的課本,"它們才是能帶你走出大山的翅膀。別人的承諾就像山間的霧,風一吹就散了。"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書脊,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靠著一本本翻爛的教材,才從泥濘小路走到城市的柏油大道。
張翠玲低著頭,淚水砸在書的封面上,暈開深色的水漬。
君墨寒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深吸一口氣,聲音變得溫柔卻堅定:"記住,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明天早讀,我教你背《勸學》。"
月光從窗欞的縫隙里漏進來,在張翠玲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她垂著眼睫,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二十多歲的人怎么比我還單純……你還是趕緊離開這里吧?!?/p>
君墨寒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喉頭發(fā)緊:“什么?為什么?”
他向前半步,卻在看清女孩通紅的眼眶時僵住。
張翠玲抬起頭,月光映得她眼底一片碎銀般的水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你以前不是問我媽在哪,到明天你就知道了?!?/p>
她轉身往門口走,麻繩系著的褲腳掃過門檻,又突然停住,聲音混著夜風飄過來:“等太陽升起來,別吃灶臺上的粥?!?/p>
說完便沖進黑暗里,木門在身后重重合上,驚飛了屋檐下的夜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