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在初一的春天被劈成兩半,裂口處生長出粉色的恥骨。
當操場邊的櫻花開始吐出絨毛狀的花苞時,我的身體正進行著某種詭異的發(fā)酵。母親給我買的白色棉質(zhì)內(nèi)衣在晾衣架上鼓起可疑的弧度,體育課上男生們用籃球砸我后背:"快看鼻涕蟲的面團!"
我開始在生物課本上畫滿交叉的肋骨。那些慘白的線條在深夜會活過來,像籠子困住我日漸豐腴的軀體。抽屜最深處藏著鄰班男生周敘白打籃球的照片,那是我用三包干脆面跟人換來的——照片背面有他打翻墨水留下的痕跡,像極了小海輪椅碾過的雪地軌跡。
五月的某個陰天,我在更衣室發(fā)現(xiàn)運動短褲襠部的血跡。王小蕓的跟班李薇撞開門時,我正用衛(wèi)生紙徒勞地擦拭大腿內(nèi)側(cè)的猩紅。"怪物也會來月經(jīng)?。?她的尖叫引來半個年級的圍觀,我套著染血的短褲跑過櫻花道,花瓣粘在睫毛上像哭腫的眼瞼。
那天之后我的書包里總裝著美工刀。刀刃劃過手臂時,脂肪層泛出珍珠般的瑩白,這讓我想起被解剖的青蛙大腿神經(jīng)。生物老師讓我當解剖助手,說我的縫合手法比外科醫(yī)生更精細??僧斘野亚嗤苄呐K泡進福爾馬林時,周敘白正巧經(jīng)過窗邊,他捂住口鼻的姿勢和那些嘲笑我的男生毫無二致。
我開始在晨跑時數(shù)自己的呼吸。肺葉在胸腔里沉重如浸水的棉絮,八百米終點線永遠飄著周敘白洗發(fā)水的薄荷味。體測那天我摔倒在第三個彎道,運動褲撕裂的聲響中,我聽見張浩在高喊:"快看米其林輪胎成精了!"
小海出現(xiàn)在醫(yī)務室純屬意外。他歪斜的手指捏著沾碘酒的棉簽,輪椅軸承發(fā)出生銹的嘆息。我注意到他圍巾上別著那片帶血的麻雀羽毛,當他試圖替我擦拭膝蓋傷口時,我尖叫著打翻了整個藥箱。
暗戀的終結(jié)是在情人節(jié)。我攢了三個月的早餐錢買的巧克力,在周敘白課桌里化成一灘棕色的淚。他倚在走廊盡頭揉著班花的頭發(fā):"林穗?那是我認的姐姐啊。"我躲進生物教室的標本柜,雙頭兔的空罐子映出我扭曲的臉,防腐液殘留的痕跡像道永不愈合的疤。
中考前夜我在操場喂流浪貓。月光下它們綠瑩瑩的眼睛突然變成周敘白的瞳孔,我轉(zhuǎn)身狂奔時撞翻小海的輪椅。他畸形的掌心里躺著枚櫻花形狀的發(fā)卡,那是我三個月前掉在醫(yī)務室的。夜風掀起他空蕩蕩的褲管,我聽見自己發(fā)出九歲后的第一個完整句子:"要下雪了。"
成績公布那天真的飄了雪。370分的數(shù)字在雪地上漫漶成蠕動的蛞蝓,父親把成績單塞進蜂窩煤爐時,火苗吞噬數(shù)字的瞬間,我聞到自己頭發(fā)燒焦的味道。母親偷偷往我書包塞了三包衛(wèi)生巾,粉色的包裝袋在雪地里紅得刺眼。
我在職校報到那天又遇見小海。他推著裝滿舊書的推車經(jīng)過公告欄,褪色的校服袖口露出截疤痕——和我手腕上的如此相似,仿佛我們共用同一條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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