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斷藏鋒

暮色將云海染成血色時，那截斷簪青玉磚上發(fā)出幽熒光。我時發(fā)現(xiàn)簪斷處平整的切痕——根本不是罡風(fēng)所斷。指甲劃過斷面，金屬意滲進指腹，帶著細微的鋸齒狀紋路。這是被利器反復(fù)切割的痕跡。

男仆跪在三步外捧著另半截簪，掌心被情白煙腐蝕得血肉模糊。潰爛皮肉間露出森白骨節(jié)，可他的嘴角在抽搐上揚血珠順著腕骨滴在青玉磚上，每一滴都激起細小的熒光。

"這傷痕..."我踢開他捧著的半截簪，緞鞋尖抵住他下巴強迫抬頭，"你竟敢偷煉情絲？"

男仆喉嚨里滾出古怪的咕噥聲。他忽然抓住我的裙角，腐爛的手指在鮫綃紗上留下膿血印記。"您看，我們是一樣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臂，那上面新舊灼痕，像無數(shù)咧開的嘴。

云層突然劇烈翻涌，殘留的情從盞底沖天而起。暴漲的光柱刺破暮色，在漫天紅云里映出沈星回銀白神袍遠去的背影。他足尖點過的光橋正通往下方，那里有下界最聲名狼藉的樓楚館，朱紅燈籠在記憶里連成血色的河。

指尖碰到染血盞底的剎那，無數(shù)記憶碎片扎進。三百年前百花祭，這個總是佝僂著背的男仆躲在蟠柱后，目光像黏膩的蛛網(wǎng)纏在沈星回腰間玉帶上。兩百八十年前瑤池，他跪在角落擦拭酒器，舌尖偷偷舔過神君用過的杯沿。就在昨日辰時，他藏在殿門陰影處，看我第十次"偶遇"巡視的沈星回時，指甲在門框上摳出五道深痕。

"你一直在..."我掐住他喉嚨時，發(fā)現(xiàn)他頸側(cè)有處陳年咬痕。那是情絲反噬的印記，比我的還要深三分。

男仆突然暴起，斷簪尖端劃過自己左臉。皮肉翻卷的傷口里涌出鮮血，在碰到我的一霎那冒起白煙。"您以為只有神女配動情？"他歪著頭任白煙飄散，"那您可否知道，我對您的感情，不比您淺？"

云海傳來沉悶的雷鳴。沈星回的身影縮成銀白光點，即將消失在通往凡間的天門處。男仆突然拽著我手腕按向自己心口，襤褸衣衫下露出森森肋骨——那里面蜷縮著一團人形黑霧，正用和沈星回如出一轍的姿勢盤膝打坐。

"偷來的三百年修為..."我掙開時扯掉他半幅前袖，更多黑霧從肋間逸散，"你竟用禁術(shù)養(yǎng)心魔？"

夜風(fēng)卷著碎云掠過云臺，男仆突然哼起詭異的童謠。那是下界哄嬰孩的曲調(diào)，被他沙啞的嗓子扭曲成送葬的哀樂。他邊唱邊用斷簪在青玉磚上刻劃，每道痕跡都滲出黑血，漸漸組成鎖仙陣的樣。

"住手！"我揮袖掃亂陣圖，卻被他噴出的黑血濺到裙。鮫綃紗立刻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露出下面更早的灼痕——三百年來采集晨露時，百花刺留下的傷疤從未真正愈合過。

男仆突然撲向云邊緣。他半個身子懸在萬丈高空，卻將斷簪舉向正在關(guān)閉的天門。"您猜..."腐壞的聲帶像漏氣的風(fēng)箱，"神君會回頭看我們一眼嗎？"

最后一縷夕照擦過簪尖時，沈星回恰好消失在天門金光里。男仆狂笑震落鬢邊玉釵，那是我去年賜給他端茶用的。玉碎聲里，他肋間黑霧突然成巨大人，張開的手臂竟與沈星回有七分相似。

"其實您早發(fā)現(xiàn)了不是嗎？"他歪頭吐出半截舌頭，"每次您假裝失手打翻茶盞，都是為了好讓神君多看你一眼——"

云臺突然劇烈震動。男仆肋間黑霧化作利爪撕開自己胸膛，掏出的心臟上纏著三根金線，另一端延伸向天門方向。隨著他扯斷金，沈星回留在琉璃盞底的最后氣息突然消散，整個云倒灌進突然出現(xiàn)的空間裂縫。

我抓住金絲，看見男仆被裂縫吞噬的最后一刻。他腐爛指尖捏著從我鬢邊的青絲，嘴角弧度與三百年前蟠龍柱后的窺視時一模一樣。

夜風(fēng)送來下界飄上的笙簫聲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機械地數(shù)著青玉磚上的血跡。昴日星官交班的鐘聲從三十三天外傳來，而掌心的盞底不知何時已爬滿網(wǎng)般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