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積雪掃得極凈，御階兩旁插著紅紗燈籠，光色溫柔，映著紅梅點點，反倒顯出幾分靜謐祥和。

謝昭鳶踏進(jìn)殿門時，看到沈太后正倚著榻，手里把玩一串佛珠。她身披素色金絲霞帔，眉眼精致，歲月并未讓她衰老，反倒添了幾分端凝威儀。

“昭鳶來了?！碧蟮穆曇羧岷?，像是初春化雪的風(fēng)，“來，陪哀家坐一坐?！?/p>

謝昭鳶行禮，目光落在桌上那壺尚溫的金絲皇菊茶上，神情平靜，“母后喚女兒深夜前來，可是又有宮中政務(wù)相商？”

沈太后淡淡一笑，未答。她只是放下佛珠，伸手替謝昭鳶攏了攏衣襟，目光慈和，“你瘦了。哀家記得你小時候最怕冷，整日要人抱著暖爐，如今倒越發(fā)像個男人似的，什么都不肯說?！?/p>

謝昭鳶沒有接話。

沈太后卻似無意般輕描淡寫道：“你與陛下的感情，哀家看在眼里。兄妹情深，是好事?！?/p>

謝昭鳶的眼睫微動。

“只是，”太后語調(diào)一轉(zhuǎn)，慢慢抬眸，“這宮墻里傳言太多。你是長公主，不可不防?！?/p>

“女兒言行自有分寸?！敝x昭鳶答得極平靜，像早料到這場對話終究會落到這一步。

沈太后嘆息一聲：“昭鳶，你我非親母女，哀家向來不曾苛你?？赡阋驳脼榇箨讨?。漠北之事，的確苦寒些，可若你能遠(yuǎn)嫁，太平十年……你是最合適的人選?！?/p>

“女兒不嫁?！敝x昭鳶斬釘截鐵。

“你不嫁？”沈太后神色微凝，但依舊保持著母儀天下的從容，“若你不嫁，叫誰去？云國太子覬覦中原，先帝病重時許下婚約，本就屬你；如今你卻要全身而退，可有想過旁人怎議論陛下？”

謝昭鳶抬眼，第一次正視太后的目光。她聲音極輕：“陛下……并不愿意?！?/p>

沈太后看著她，那一刻，終于沉默。

良久，她笑了笑，低聲念佛號，“哀家年紀(jì)大了，最怕宮里起風(fēng)。你與陛下的事，哀家不多言，但昭鳶，你若執(zhí)意不嫁，便須自己擔(dān)得起風(fēng)起云涌的后果?！?/p>

殿外忽有腳步聲，一陣急促，卻沉穩(wěn)。內(nèi)侍還未通報，御階上，一道高大的身影已入殿。

“陛下——”

謝晏之未著朝服，只披著一襲墨色鶴紋長袍，周身寒氣未散，步入殿內(nèi)，眸色沉沉。

沈太后起身，“晏之，這深夜——”

“兒臣聽聞太后召長公主前來，放心不下，特來問安?！敝x晏之語氣沉穩(wěn)，聽不出喜怒，唯眉眼之間透著不容置喙的清冷。

沈太后凝視他良久，忽然道：“晏之，你登基以來，未曾違過哀家一言，今夜也是如此么？”

謝晏之一瞬未動，許久，方啟唇：“國事應(yīng)由朝堂定奪，私情應(yīng)由當(dāng)事人自決。若為家國計，自會權(quán)衡利弊；若為和親計，恕兒臣不能以身邊至親作籌?！?/p>

殿內(nèi)寂靜。

謝昭鳶站在原地，看著那道背影，眼底一點點泛出濕意。

沈太后望著自己的養(yǎng)子、如今的一國之君，輕輕頷首：“原來你已有答案。那哀家不攔你?！?/p>

謝昭鳶離開慈寧宮時，雪落得更大了。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扇高墻大殿，燈火在門楣下?lián)u曳，仿佛是獸口里忽明忽暗的火舌。

謝晏之未說話，只解下斗篷披在她肩頭。她低頭看那熟悉的玄色紋繡，忽然笑了一下。

“你該不來?！彼曇糨p得像雪，“可你來了。”

謝晏之看著她，低聲說：“太后喚你一人，我怕你一個人回來?！?/p>

她仰頭望他，眼中藏著笑，“你是在怕我回來不了？”

他不語，只抬手將她耳邊的雪撥開。那一刻，他沒有說“朕”，也沒有說“國事”。

只道：“若他們都要你走，那我只好留下你。”

這一夜，慈寧宮無人再提議和親之事。

而朝中卻悄然傳出風(fēng)聲：北境使者之議，被陛下駁回，圣旨未下，便遣人送其歸國。

至于為何，那位向來剛正不阿的新帝，只留下一句話。

“北風(fēng)苦寒，朕不舍送人赴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