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凰閣的琴聲又響了。

臨安城的百姓早已習(xí)慣，每日酉時，那座臨水小樓總會飄出清越琴音。彈琴的是位素衣女子，總愛在窗前擺一盆白山茶。有人說她曾是修仙之人，也有人說她守寡多年，更有人傳她等一個永遠(yuǎn)不歸的人。

"姑娘，今日的茶。"小丫鬟輕手輕腳地放下茶盞，生怕打擾了正在調(diào)弦的云昭。

"放著吧。"云昭頭也不抬，指尖撫過棲凰琴第七根弦——那是謝無塵最常彈的音。三百年過去，琴身依然光潤如新，唯有琴尾處一道細(xì)痕，是當(dāng)年補天陣留下的印記。

窗外春雨淅瀝，打濕了朱雀橋的青石板。云昭望著橋上匆匆行人，忽然指尖一顫。人群中有個撐傘的白衣公子，側(cè)臉像極了...

"師父？"她猛地站起，茶盞被打翻，熱茶濺在裙擺上也渾然不覺?？稍俣ň磿r，橋上已無那人蹤影。

"又看錯了啊..."云昭苦笑著坐回琴前。三百年來，她總在人群中尋找與謝無塵相似的背影。明明親眼看著他魂飛魄散，卻還是忍不住期待奇跡。

指下琴音漸亂，驚飛了檐下避雨的燕子。

"這曲子，叫什么名字？"

清冷嗓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云昭渾身一震，琴弦"錚"地斷了一根。她緩緩回頭，看見門口立著方才橋上的白衣公子。他收了傘，眉目如畫，右眼角一顆淚痣，與記憶中的面容分毫不差。

"《棲凰引》。"云昭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公子...怎么稱呼？"

"謝清塵。"公子拱手行禮，"路過被琴音所引，唐突了。"

姓謝...云昭死死攥住衣袖才克制住顫抖。她垂下眼睫掩飾泛紅的眼眶："謝公子懂琴？"

"不懂。"謝清塵走近幾步，目光落在古琴上，"但這把琴，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棲凰琴忽然發(fā)出微弱光芒，云昭心頭劇跳。當(dāng)年謝無塵說過，琴中藏有他一縷神魂，莫非...

"公子可要試試？"她鬼使神差地問。

謝清塵猶豫片刻，終是坐到琴前。當(dāng)他的指尖觸到琴弦時，一道金光突然從琴身竄入他眉心。公子悶哼一聲昏倒在地，門外隨從驚呼著沖進(jìn)來。

"少爺！您對少爺做了什么？！"

云昭顧不上解釋，忙探謝清塵脈息。靈力入體的瞬間，她如遭雷擊——這具身體里，竟然有謝無塵的魂魄氣息！

"快送少爺回府！"隨從們手忙腳亂地抬起人。

"等等！"云昭扯下腰間玉佩塞進(jìn)謝清塵手中，"帶著這個，可保平安。"

玉佩上是她刻了三百年的安神符，用的是劍閣秘傳的手法。

當(dāng)夜，云昭輾轉(zhuǎn)難眠。子時剛過，棲凰閣的門突然被叩響。開門一看，謝清塵獨自立在雨中，手中攥著她給的玉佩，眼神復(fù)雜難辨。

"我做了個夢。"他聲音沙啞，"夢里我是另一個人，站在劍閣之巔，看著一個姑娘爬上來..."

雨水順著他臉頰滑落，像極了那日補天陣前的淚。

云昭再也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眼角的淚痣："然后呢？"

"然后我..."謝清塵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這里很疼。姑娘，我們是不是認(rèn)識？"

雨幕中，兩顆跳動的心臟終于找到相同的頻率。

后來云昭才知道，謝清塵是江南謝家獨子，生來帶有前世記憶碎片，卻始終看不清夢中人的臉。直到觸碰棲凰琴，封印的記憶才開始復(fù)蘇。

"所以那日你是故意來聽琴的？"某天云昭邊泡茶邊問。

謝清塵——現(xiàn)在他要求云昭喚他"無塵"了——從身后環(huán)住她："我循著琴音找了三百年。"

原來當(dāng)年補天陣中，謝無塵的一縷魂魄被棲凰琴所攝，經(jīng)百年溫養(yǎng)才得以轉(zhuǎn)世。只是天道限制，需得與琴重逢才能恢復(fù)記憶。

"這次不許再丟下我了。"云昭轉(zhuǎn)身把臉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

謝清塵低頭吻她發(fā)頂："生死不離。"

然而好景不長。當(dāng)朝太子癡迷法器，聽聞棲凰琴乃仙家至寶，竟派人強奪。那夜數(shù)十黑衣人包圍棲凰閣，云昭為護琴靈力耗盡，眼看利刃加身...

"昭兒小心！"

一道白影閃過，謝清塵擋在她身前，長劍透胸而出。鮮血噴在棲凰琴上，琴弦自發(fā)震顫起來，發(fā)出耀眼金光。

"無塵！"云昭接住他癱軟的身體，淚水模糊了視線。

恍惚間，她看見金光中浮現(xiàn)出謝無塵的虛影。那個她思念了三百年的身影溫柔地望著她，隨后化作流光沒入謝清塵眉心。

"師父...？"

懷中人忽然睜開眼，眸中金光流轉(zhuǎn)。他抬手輕撫云昭淚濕的臉頰，聲音與記憶中的重疊："傻昭兒，怎么又哭了？"

這一刻，謝清塵與謝無塵的記憶完全融合。

太子派來的人早在異象發(fā)生時便逃之夭夭。恢復(fù)全部記憶的謝無塵——現(xiàn)在該稱他謝清塵了——握著云昭的手放在心口："這次是真的回來了。"

三日后，朱雀橋上張燈結(jié)彩。謝家公子要娶棲凰閣主人的消息傳遍臨安城。有人說看見新娘的嫁衣上繡著劍紋，也有人說聽見喜樂里混著古老的琴音。

洞房花燭夜，云昭望著身穿喜服的謝清塵，忽然笑了："想不到堂堂劍仙，也有穿紅衣服的一天。"

謝清塵取下她發(fā)間玉簪："劍仙已是前塵，如今我只是你的夫君。"青絲如瀑垂下，他低頭吻住思念了三百年的唇，"余生請多指教，娘子。"

窗外，棲凰琴無人自鳴，奏的正是那首《棲凰引》。琴身上，一道細(xì)微裂痕正在慢慢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