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淵跪在輪椅旁,喉嚨像被鎖妖絲纏住般發(fā)緊。城主枯槁的手指撫過他眉眼,碳化的皮膚落下細(xì)小的灰,沾在少年睫毛上宛如霜雪?!吧岛⒆樱彼穆曇糨p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我等的那個小孫子,早就在三十年前的血淵里,和他爹一起化作了望鄉(xiāng)臺的碑。”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陽光穿過城墻缺口灑進來,卻照不暖城主逐漸冰冷的身軀。凌塵突然撲過去抱住她,火焰印記灼燒著城主破碎的戰(zhàn)甲,卻再喚不醒那曾經(jīng)熾熱的溫度。“奶奶騙人!”少年哭得渾身發(fā)抖,“你說過要教我用焚世體的……”
沈劍心握緊斷刃,刃上倒映著城主頸后消散的火毒紋路。他終于看清那些紋路拼湊成的,竟是個殘缺的“等”字——三十年來,她守著北境關(guān)鎮(zhèn),守著永遠(yuǎn)不會歸來的人,也守著這份被戰(zhàn)火碾碎的牽掛。凌淵顫抖著掏出藏在懷里的碎玉,金光注入城主心口時,卻發(fā)現(xiàn)那些光再也無法照亮她逐漸黯淡的瞳孔。
三個月后的清晨,城主的輪椅上只余一件褪色的披風(fēng)。凌塵捧著冰涼的拐杖站在城墻上,杖頭的夜明珠在晨光中碎成齏粉。遠(yuǎn)處萬流宗方向傳來戰(zhàn)鼓轟鳴,少年突然握緊拳頭,手背上重新燃起的火焰里,分明跳動著奶奶最后消散時的微笑。而在歸骸窟深處,某具白骨手中緊攥的半張襁褓,正被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fēng)掀開,露出泛黃布料上繡著的,未完成的“孫”字。
玄冥踩著滿地焦土踏入城門,玄影衛(wèi)的黑幡在身后獵獵作響。他摩挲著骷髏令牌冷笑:“躲在烏龜殼里算什么本事?”話音未落,城墻陰影中驟然炸開一道白芒,呼嘯的拳風(fēng)裹著刺骨寒意,直接將他擊飛十丈開外。
塵土飛揚間,一頭渾身燃燒著幽藍火焰的白虎緩步走出。它額間王紋流轉(zhuǎn)著古老符文,每一步都在青磚上烙下冰霜與烈焰交織的印記?!靶m宗的小崽子,”白虎口吐人言,聲音像冰錐刺進骨髓,“當(dāng)年你爹見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叫聲前輩。”
玄冥狼狽地爬起身,嘴角滲血卻笑得張狂:“不過是借尸還魂的老家伙!城主一死,北境關(guān)就是無主之地!”他猛地甩出鎖鏈,鎖妖絲化作毒蛇纏向白虎咽喉。白虎利爪揮出,空氣瞬間凝結(jié)成冰晶,鎖鏈撞擊在冰墻上轟然炸裂,飛濺的碎冰里竟裹著玄塵宗的秘符。
“無主之地?”白虎仰天長嘯,周身火焰暴漲三丈,將整片天空染成血色,“三十年前,我們用命守住的疆土,容不得你們這些跳梁小丑踐踏!”它前爪重重踏地,地底突然竄出無數(shù)白骨長槍,槍頭刻著的守關(guān)人姓名在火光中熠熠生輝——那是城主畢生守護的,北境關(guān)最后的尊嚴(yán)。
玄冥瞳孔驟縮,看著潮水般涌來的銀發(fā)浪潮。那些佝僂卻筆直的身影,讓他不由自主后退半步——父親密室里泛黃的密檔在腦海閃過,記載著北境守關(guān)者世代傳承的"星火令":當(dāng)存亡之際,燃盡最后壽元的老者們能以骨血為引,激活塵封的烽火臺。
此刻城墻上殘損的青銅烽火臺轟然炸裂,無數(shù)燃燒的鎖鏈破土而出,將78萬老人的兵器熔鑄成光焰巨刃。白發(fā)老者揮刀時,刀刃映出玄冥驚恐的面容,刀身上斑駁的銹跡下,隱約浮現(xiàn)出三十年前萬流宗私通妖族的契約殘紋。
瘸腿老嫗將拐杖狠狠砸向地面,杖頭妖核迸發(fā)的光芒化作鎖鏈,纏住玄影衛(wèi)的腳踝。瞎眼老婦人空洞的眼窩中,發(fā)光的蠱蟲突然排列成北斗陣型,在空中投射出玄塵宗密室里傀儡煉制陣圖的投影。白虎長嘯震碎云層,它周身燃起的幽藍火焰中,竟浮現(xiàn)出玄塵長老操控妖族的傀儡絲線虛影。
玄冥仰頭望著城墻上單薄的身影,骷髏令牌在指間轉(zhuǎn)得發(fā)出刺耳聲響:“小崽子終于舍得露面了?”他身后玄影衛(wèi)的黑幡無風(fēng)自動,在凌塵腳下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先廢了你手腳,再把你掛在萬流宗門口當(dāng)燈——不對,你那兩個藏頭露尾的哥哥,藏哪去了?”
話音未落,凌塵周身突然騰起詭異的青焰。他攥緊雙拳,手背的火焰印記扭曲成猙獰的圖騰,焚世體第一重的熱浪掀翻城磚,連空氣都發(fā)出玻璃碎裂般的脆響:“想找他們,先過我這關(guān)!”青焰中隱約浮現(xiàn)出白虎的虛影,那是城主最后注入他體內(nèi)的力量在咆哮。
玄冥瞳孔驟縮,鎖鏈甩出的瞬間,凌塵已化作流火俯沖而下。拳頭裹著足以焚盡魂魄的烈焰,在撞上鎖鏈的剎那轟然炸開,漫天火星中,他脖頸后浮現(xiàn)出與城主如出一轍的火毒紋路——那是用命火燃燒生命的代價。
沈劍心握緊斷刃,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目光死死盯著城下纏斗的身影。他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凌淵,聲音里帶著難掩的擔(dān)憂:“你就這么放心給你弟弟放出去干架?玄冥那家伙手段陰毒,凌塵才多大......”
凌淵倚著斑駁的城墻,指尖把玩著半塊碎玉,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他望著城下騰起的青焰,眼中映著弟弟浴火奮戰(zhàn)的英姿:“你放心吧。”他頓了頓,語氣篤定而溫柔,“他是什么性子,我不知道?從小闖禍無數(shù),越是絕境越要咬著牙往前沖。”
凌淵抬手,讓碎玉接住一縷陽光,金光順著紋路流轉(zhuǎn):“他的焚世體,本就是遇強則強的霸道功法。每一次戰(zhàn)斗,都是在淬煉命火?!彼菆F愈燃愈烈的青色火焰,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信,“玄冥以為拿捏住了命脈,卻不知,凌塵的焚世體......能夠在戰(zhàn)斗中不斷變強,而且永無止境?!痹捯袈湎聲r,城下突然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轟鳴,凌塵的青焰竟在剎那間暴漲數(shù)倍,將玄冥的鎖鏈灼燒得扭曲變形。
玄冥甩了甩被灼得焦黑的鎖鏈,骷髏面具下溢出陰惻惻的笑聲:“焚世體又如何?”他抬手扯開衣領(lǐng),脖頸處纏繞的赤紅咒印如同活物般扭動,“火毒入髓,每用一分力便折十年壽,你以為在燃燒靈力,實則是在剜自己的命!”
凌塵的青焰猛地黯淡半分,喉間泛起鐵銹味。他踉蹌著單膝跪地,手背的火焰印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黑色侵蝕。玄冥趁機甩出鎖鏈,鎖妖絲穿透少年肩頭,卻在觸及心臟三寸處驟然汽化——城主臨終前注入的最后一縷命火,正倔強地守護著他的生機。
“可惜啊可惜?!毙埧翊笮?,突然掐動法訣。天空中云層詭異地翻涌成漩渦,一顆燃燒著血紅色火焰的巨型星球緩緩壓下,所過之處空氣扭曲成詭異的波紋,“這是玄塵宗用三百童男精魄煉成的‘赤冥煞星’,就讓你帶著火毒,葬身在這焚世之火中!”
當(dāng)血紅色星球的威壓碾碎城垛的瞬間,凌塵手背的火焰印突然迸發(fā)出刺目金光。原本蠶食經(jīng)脈的黑色火毒如遇天敵,竟在劇痛中瘋狂逃竄。凌塵唇角溢出的鮮血在空中凝成火焰符文,被金光卷入印記之中,化作流轉(zhuǎn)的赤芒。
“這不可能!”玄冥的笑聲戛然而止。只見凌塵緩緩起身,周身青焰盡數(shù)蛻變?yōu)榻鸺t雙色,被鎖妖絲洞穿的傷口處,燃燒的火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抬手輕揮,那些本應(yīng)致命的火毒竟在虛空中凝結(jié)成彎月狀火刃,所過之處,空氣發(fā)出琉璃碎裂的脆響。
白虎虛影在少年身后浮現(xiàn),仰天長嘯震碎漫天血云。凌塵握緊拳頭,火焰印中涌出的不再是噬骨劇痛,而是磅礴的力量——城主畢生壓制的火毒秘密,終于在生死關(guān)頭化作焚盡一切的烈焰。赤冥煞星的血火尚未落下,凌塵已化作流光沖向玄冥,周身燃燒的,是連天地都要為之震顫的復(fù)仇之火。
玄冥撞碎青石城墻倒飛而出,鎧甲上蒸騰著金紅色的灼痕。他抹去嘴角血沫,望著城墻上那個小小的身影——凌塵正搖晃著站在硝煙里,金紅火焰在指尖明滅不定,卻讓整片天空都為之震顫。“這小鬼......當(dāng)真要成氣候!”玄冥咬牙切齒,朝身后玄影衛(wèi)甩出令牌,“撤!”黑幡如潮水般退去時,他脖頸的咒印已黯淡得幾乎熄滅。
“好樣的!”凌淵從斷墻后躍出,十二歲的少年穩(wěn)穩(wěn)接住險些栽倒的弟弟。凌塵蒼白的小臉上還帶著戰(zhàn)斗的潮紅,卻逞強地咧開嘴笑:“哥,我把他打跑了!”話音未落,膝蓋一軟往前栽,焚世體帶來的反噬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凌淵心疼地托住弟弟顫抖的小手,那些還在跳動的火焰溫順地纏上他的手腕:“第一次用焚世體,能做到這樣已經(jīng)是天才了。”他擦去凌塵額頭冷汗,瞥見少年手背上正在消退的火焰印記,突然想起城主臨終前的話——這孩子的命火,果然能燒穿一切桎梏。遠(yuǎn)處白虎虛影低聲咆哮,仿佛在為這場懸殊的勝利發(fā)出贊許。
另一個灰袍老頭拄著龍首拐杖,渾濁的眼睛盯著凌塵手背上未消的火光,突然嗤笑一聲:“又是個天才。”他用拐杖戳了戳青石板上的灼痕,火星濺在凌淵鞋面上,“你覺得‘天才’這詞用得好嗎?世上真沒比天才更天才的人?”
凌淵抱著還在喘氣的凌塵,被問得一愣。他看著弟弟因焚世體而泛紅的耳垂,又想起玄冥逃竄時驚駭?shù)难凵?,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天才嗎?六歲能逼退玄影衛(wèi)首領(lǐng),確實算吧。可城主臨終前說的“命火反噬”,又讓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般燙手。
老頭見他發(fā)愣,突然用拐杖敲了敲城墻:“罷了罷了,跟小娃娃說這些作甚?!彼D(zhuǎn)身時,袖口滑落露出半道猙獰的傷疤,“等你哪天見到能把‘天才’二字踩在腳底的人,就知道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話音沒說完,人已消失在殘垣后的陰影里,只留下龍首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在硝煙未散的城墻上悠悠回蕩。
凌淵指尖掐訣沉入元神空間,氤氳霧氣中突然炸開璀璨金光。本該與他等高的身影此刻只到他胸口,粉雕玉琢的孩童穿著玄金交領(lǐng)小袍,肉乎乎的小手還攥著半塊糖糕,圓眼睛瞪得溜圓:“說了多少次別叫阿蕎!我是御辰!”
“好、好好!”凌淵半跪下來,看著與自己同歲的小元神氣鼓鼓地跺腳,發(fā)髻上的玉墜晃得叮當(dāng)響。御辰腮幫子鼓成包子,“呼”地吹出團金光,空中立刻浮現(xiàn)密密麻麻的符文小人——有的踩著火焰踏碎星辰,有的揮舞藤蔓重塑山河。
“看好了!”御辰奶聲奶氣卻透著威嚴(yán),胖乎乎的小手一揮,畫面里顯現(xiàn)出: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女童,赤足踏在巖漿上,隨手捏碎了成型千年的火靈;另一個同樣六歲的少年,將漫天星辰串成鎖鏈,捆住了肆虐的上古兇獸?!斑@些人和你一樣大,甚至更小,你還覺得凌塵是獨一無二的天才?”
不等凌淵開口,御辰又吹出一口氣,空間劇烈震顫,浮現(xiàn)出慘烈的廝殺場景:無數(shù)擁有絕世天賦的修士,在突破瓶頸時被心魔吞噬,化作枯骨;資質(zhì)卓絕的宗門驕子,倒在陰謀算計中,雙眼圓睜死不瞑目?!疤熨x?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煙花。”御辰咬了口懷里的仙果,汁水沾在嘴角,“你以為城主為何拼了命也要護住凌塵?因為焚世體的下場,從來都是在最耀眼時,化作灰燼!”
凌淵渾身發(fā)冷,看著御辰稚嫩的小手拂過虛空,調(diào)出無數(shù)塵封的記載:“這是能操控時間的先天道體,活不過七歲;這是可溝通萬物的天靈根,被做成了傀儡……”御辰突然湊近,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你敢賭,凌塵不會重蹈覆轍?敢賭未來不會有人,把他的‘天才之名’踩在腳下?”
話音未落,御辰打了個哈欠,肉乎乎的身子往后一倒,癱在蓮臺上:“記住了,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永恒的天才,只有活到最后的瘋子?!闭f完,他翻了個身,小腳丫對著凌淵,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均勻的呼吸聲,仿佛剛才那番震撼的展示,只是一場兒戲。
凌淵從元神空間退出時,意識還在御辰那些震撼畫面中震蕩。屋內(nèi)燭火搖曳,他下意識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卻突然觸到頸間一片溫?zé)?。低頭看去,凌塵不知何時鉆進了他的被褥,小胳膊緊緊摟著他的腰,臉埋在他心口,嘴角還沾著口水,睡夢中無意識地蹭了蹭。
凌淵僵硬的身體瞬間軟下來,指尖懸在半空,最終輕輕落在弟弟毛茸茸的頭頂。焚世體帶來的灼熱體溫透過單薄的里衣傳來,卻意外地讓他想起元神空間里御辰展示的那些慘烈畫面——那些天才化作飛灰的模樣,與此刻懷中毫無防備的孩童重疊。凌淵喉結(jié)滾動,將弟弟摟得更緊了些,暗自發(fā)誓絕不讓那些預(yù)言在凌塵身上應(yīng)驗。
凌淵從元神空間抽離意識,周身靈力波動尚未平息。屋內(nèi)燭火搖曳,光影在青磚地面投下斑駁暗影。他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忽然聽見被褥里傳來細(xì)微的嗚咽。
低頭望去,凌塵蜷縮成小小一團,蒼白的臉頰泛著病態(tài)的潮紅,呼吸急促得像拉風(fēng)箱。凌淵心頭猛地一緊,伸手探向弟弟的額頭,指腹剛觸到那燙人的溫度,凌塵就無意識地往他掌心蹭了蹭,夢囈般呢喃:“哥……冷……”
“怎么燒成這樣?”凌淵聲音發(fā)顫,指尖輕輕撫過弟弟汗?jié)竦聂W角。只見凌塵睫毛上凝著細(xì)小的水珠,單薄的里衣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瘦弱的脊背上。他立刻解下外袍裹住那具滾燙的小身子,又摸出懷中的冰玉貼在弟弟額間,“別怕,有我在?!?/p>
木門“吱呀”響時,凌淵正用帕子沾著涼水敷在凌塵額上。聞聲抬頭,見幾個拄著拐杖的老人顫巍巍進來,領(lǐng)頭的王婆婆一眼就瞅見榻上燒得通紅的孩子,手里的藥罐“當(dāng)啷”掉在地上。
“哎喲這小臉燙得跟火炭似的!”她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過去,枯瘦的手往凌塵額頭一搭,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旁邊的李大爺趕緊蹲下翻藥箱,嘴里念叨著“快把退燒的草藥熬上”。王婆婆二話不說,佝僂著背就把凌塵打橫抱起來,棉袍下的手臂竟穩(wěn)當(dāng)?shù)煤埽骸盁蛇@樣可不能耽誤,得去灶房烤烤火喝姜湯!”
凌淵想開口說只是普通發(fā)燒,卻被老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架勢堵得說不出話??粗跗牌疟е艿芡萃庾?,銀發(fā)在燭火下晃得人眼暈,他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發(fā)燒時,也是這雙手把他裹在棉被里,一勺勺喂著苦澀的藥湯。屋外傳來老人哄孩子的碎碎念,凌淵摸著微涼的帕子,突然覺得這“聽不懂人話”的關(guān)心,竟比什么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