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核磁共振與神經(jīng)科會診,Becky被確診為海馬體附近存在微小血腫。主治醫(yī)師的鋼筆在CT片上圈出黃豆大小的陰影。
"壓迫記憶神經(jīng)導致逆行性遺忘,好在位置遠離功能區(qū)。建議定期復診,以觀察為主。"
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聽診器,銀質(zhì)管身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
出院那天的陽光很好,燦爛得近乎刺眼。Becky瞇起眼睛,任由兩對父母攙扶著走進那座陌生的別墅。玫瑰園里的自動噴灌系統(tǒng)正無聲運轉,細密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彩虹,像是一場無聲的歡迎儀式。歐式雕花鐵門在她面前緩緩開啟,露出一個宛如雜志封面的完美庭院——修剪得一絲不茍的草坪,泛著粼粼藍光的無邊泳池,甚至還有一座精致得近乎夢幻的洛可可風格涼亭。
可這一切對她而言,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在她的記憶里,家是那個八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在木地板上,母親在廚房煮湯的香氣彌漫整個客廳,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偶爾抬頭對她笑一笑。那里沒有玫瑰園,沒有泳池,更沒有涼亭,卻溫暖得讓她心安。
而現(xiàn)在,她赤足站在玄關處,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透過腳心傳來刺骨的寒意。她的視線被客廳那幅巨大的婚紗照牢牢釘住,懸崖邊,海風肆意掀起她和Freen的婚紗下擺,浪花在她們腳下碎成千萬顆晶瑩的鉆石。照片里的自己穿著淡粉色婚紗,仰頭微笑,而那個陌生女人,F(xiàn)reen,正凝視著她,眼神溫柔得讓Becky的心臟猛地收緊。
“我們……看起來很幸福?!?/p>
她的聲音干澀得像是許久未曾開口,尾音在空蕩的別墅里輕輕飄散,無人回應。
二樓走廊的墻壁上,數(shù)十個相框整齊排列,像是一本被攤開的時光相冊。圣誕樹前交換禮物的她們,櫻花雨中十指相扣的她們,某個頒獎禮后臺偷偷接吻的她們……每一張照片里,F(xiàn)reen的目光都專注而溫柔,仿佛在守護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
Becky的指尖輕輕撫過相框玻璃,冰冷的觸感讓她指尖微微顫抖。在最角落的位置,有一張被陽光曬得褪色的拍立得——消防站門口,年輕的Freen剛出完任務,橘黃色的消防服上還殘留著煙熏的痕跡,她抱著氧氣面罩,沖鏡頭笑得燦爛,胸前的編號“F-217”清晰可見。
“你們十六歲相識,十八歲你向Freen表白,但她以你年紀還小為由拒絕了你?!?/p>
Nora走到Becky身邊,和她一起注視著照片里的兩個人,聲音平靜而克制。
“二十歲那年,你再次向她表白,你說,你成年了,可以嫁給她了。這一次,F(xiàn)reen接受了。二十一歲,你們正式注冊結婚,二十二歲去國外補拍了婚紗照……但至今都沒舉行婚禮,因為你們總是太忙。”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Becky茫然的側臉上,輕聲道。
“可你們在一起,真的很幸福?!?/p>
Becky依舊什么都想不起來。每當她試圖觸碰那些被遺忘的記憶,尖銳的疼痛就會從太陽穴炸開,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硬生生劈開她的思緒。她只能死死攥緊拳頭,任由那些零碎的片段在腦海中閃現(xiàn)又消失,像是一場無法抓住的夢。
“你和我來。”
Nora輕輕牽起B(yǎng)ecky的手,指尖的溫度柔和而堅定,像是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她帶著Becky穿過寬敞的走廊,推開書房的門——陽光瞬間傾瀉而下,毫無保留地填滿整個空間。
書房很大,一整面墻的落地窗讓外面的世界一覽無余,光線透過玻璃灑進來,在地板上鋪開一片金色的光暈??繅Φ臅苌蠑[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整齊又擁擠,像是承載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思緒。Becky恍惚了一瞬——這場景莫名熟悉,有點像她記憶中那個小小的家,父親的書房也是這樣,陽光、書架、安靜的氣息,只是眼前的規(guī)模大了許多。
“這是你的日記?!?/p>
Nora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本筆記本,輕輕放在Becky手中,目光溫柔而心疼。
“你從小到大都有記日記的習慣,最近還記不記……我不太確定。但這里面的文字,或許能給你一些答案。”
Becky低頭看向手中的日記本。
它很普通,普通得像是從街角文具店里隨手買來的,封面是一片深藍色的星空下,海浪無聲翻涌,星光碎落在水面上,泛著細碎的銀光。她的指尖輕輕撫過封面,紙張的觸感微涼而細膩,像是觸碰到了某個被遺忘的夜晚。
她不記得自己買過這樣的本子。
所以,這一定是那段消失的時光里,屬于她的東西。
"媽,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可以嗎?"
Becky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Nora望著女兒蒼白的側臉,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卻只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她伸手輕輕整理了一下Becky額前的碎發(fā),指尖在觸到女兒冰涼的皮膚時頓了頓。
"好,那我下樓給你做飯,做好了叫你。"
Nora的聲音溫柔得近乎破碎。
房門被輕輕帶上,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咔嗒"聲。Becky坐在寬大的皮質(zhì)座椅上,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桌面上,將那本日記本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她將日記本放在桌面正中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封面上那片星空大海的圖案。
抬起手,又放下。
如此反復數(shù)次,她的指尖始終懸在日記本上方幾厘米處,像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隔。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耳邊仿佛有個聲音在不斷警告她:不要打開,不要窺探,不要喚醒那些沉睡的記憶。這本看似普通的日記本,此刻在她眼中卻像一個被封印的潘多拉魔盒,里面可能藏著甜蜜,也可能藏著足以將她擊潰的真相。
窗外的玫瑰園里,自動噴灌系統(tǒng)又開始工作,細密的水霧在陽光下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Becky盯著那道轉瞬即逝的彩虹,突然想起婚紗照里Freen望向自己的眼神——那么溫柔,那么深情,卻又那么陌生。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終于觸碰到日記本的邊緣。
指尖懸在日記本上方微微顫抖,Becky突然像觸電般收回手。她猛地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不安的陰影。胸口劇烈起伏著,她幾乎是逃也似地站起身,卻在轉身時撞到了書桌旁的碎紙機。
碎紙機里堆積的紙屑已經(jīng)快要溢出來,Becky機械地按下傾倒鍵。隨著"嘩啦"一聲,雪崩般的碎紙片傾瀉而出。就在這堆白色雪花中,幾片較大的紙屑格外醒目——它們沒能被完全粉碎,依稀可見"離婚協(xié)"、"議書"等殘缺的字樣。
Becky的瞳孔驟然收縮。她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耳邊只剩下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那些碎片上的字跡如此熟悉,卻又陌生得令人心慌。陽光依舊溫柔地灑落,卻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刺眼。呼吸一滯。
碎紙片從指縫間簌簌落下,Becky跌坐在地板上,發(fā)瘋似地扒開那些紙屑。她的手指顫抖得厲害,幾次都捏不住那些輕飄飄的碎片。陽光依舊溫柔地籠罩著她,卻照不亮此刻在她心底蔓延的寒意。
一片、兩片、三片……她像個偏執(zhí)的拼圖玩家,將那些帶著鋒利邊緣的紙片拼湊在一起。每拼出一個完整的字,心臟就像被狠狠攥緊一分。
「協(xié)議人:Freen Sarocha Chankimha」
「協(xié)議人:BeckyRebecca Armstrong」
紙片上的日期還很新,是上個月的。而最下方本該簽名的地方,被人用紅筆狠狠劃了幾道叉,力道大得幾乎要劃破紙張。
Becky的指尖撫過那些憤怒的劃痕,突然注意到其中一張碎片上還有一行小字:「因雙方生活理念不合......」后面的內(nèi)容被撕得粉碎,再也拼湊不完整。
窗外,噴灌系統(tǒng)不知何時停止了工作。整個書房安靜得可怕,只剩下Becky急促的呼吸聲,和那些散落一地的、支離破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