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霉的雨季

九月的風卷著樟樹的清香漫進高一（一）班的窗欞時，稚伊正對著課程表發(fā)愣。初中時記熟的教學樓布局全作廢了，剛領到的校服還帶著新布料的硬挺，袖口蹭得手腕發(fā)癢。

“同學，請問高三（七）班怎么走？”她攥著手里的社團報名表，攔住一個抱著作業(yè)本的學姐。

“直走到頭左轉(zhuǎn)，三樓最里面那個班就是。”學姐指了路，又補了句，“找謝霜序?。窟@屆新生里好多人打聽他呢?！?/p>

稚伊的臉悄悄發(fā)燙。上周開學典禮，作為高三代表發(fā)言的謝霜序站在主席臺上，白襯衫領口系著規(guī)整的領帶，聲音清冽如冰泉。她坐在臺下第三排，看著他念完發(fā)言稿轉(zhuǎn)身下臺，陽光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流動，忽然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攥著那張要請學生會主席簽字的報名表，稚伊在三樓走廊盡頭停住腳步。高三（七）班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矸瓡纳成陈?。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目光立刻被窗邊的身影勾住——謝霜序正趴在桌上寫題，側(cè)臉線條利落，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連握筆的姿勢都透著股沉穩(wěn)。

“那個……學長好?！彼穆曇粲悬c發(fā)顫。

謝霜序抬頭的瞬間，教室里好像靜了半拍。他的眼神先是掠過一絲疑惑，隨即落在她手里的表格上，起身時帶起一陣清風：“學生會的？”

“嗯！”稚伊慌忙把表格遞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他的指尖帶著紙張摩擦出的薄繭，比想象中更溫暖些。

“高一（一）班的稚伊？”他看著表格上的名字，筆尖在簽名處頓了頓，“上周軍訓會操，你是不是站在方陣最左邊那個？”

稚伊愣住了。那天她被太陽曬得頭暈，差點在齊步走時順拐，是旁邊的女生悄悄拽了她一把才沒出錯。這種丟臉的瞬間，他怎么會注意到？

“記不太清了?！彼貞?，卻看見他已經(jīng)簽好了名字，字跡和他的人一樣，清瘦又有力。

“三樓樓梯間有飲水機，”他把表格遞回來時，目光掃過她泛紅的臉頰，“剛開學別太累。”

稚伊抱著表格跑出教室，心臟還在砰砰直跳。走廊里遇見抱著一摞試卷的老師，她側(cè)身讓路時，聽見老師笑著問謝霜序：“又幫學弟學妹忙？這屆新生可真依賴你?！?/p>

后來的日子，稚伊總能在校園里撞見謝霜序。清晨的操場，他穿著運動服跑步，額發(fā)被汗水打濕；午休的圖書館，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刷題，身邊堆著半人高的復習資料；晚自習前的公告欄前，他被一群學弟圍著問問題，耐心地指點著什么。

她開始刻意繞遠路走高三教學樓的樓梯，只為能在轉(zhuǎn)角多看他一眼。有次抱著剛領的校服外套，在下樓梯時沒踩穩(wěn)，懷里的衣服嘩啦啦散了一地。正要蹲下去撿，一只手已經(jīng)先她一步拾起最上面那件，疊得整整齊齊遞過來。

“小心點?！敝x霜序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剛從辦公室出來，胳膊底下夾著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封面上寫著密密麻麻的批注。

“謝謝學長！”稚伊把衣服抱在懷里，忽然發(fā)現(xiàn)他校服袖口磨出了點毛邊，大概是洗了太多次。

“高一的課程還適應嗎？”他隨口問了句，腳步?jīng)]停，卻放慢了速度等她。

“數(shù)學有點難……”她小聲說，想起昨天被函數(shù)圖像繞暈的自己。

“晚自習結(jié)束后，三樓空教室會開答疑室，”他側(cè)過頭看她，路燈的光在他睫毛上跳躍，“去那里問問，高三的學長學姐都很樂意幫忙?！?/p>

稚伊后來真的去了答疑室。第一次推開那扇門時，謝霜序正站在白板前講題，手里的馬克筆在“三角函數(shù)誘導公式”幾個字下重重畫了線。他講題時語速比平時快些，偶爾會抬手推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鏡，講到關鍵處會忽然停下來，問“這里聽懂了嗎”。

有次她被一道立體幾何題困住，戳了戳前排的謝霜序。他轉(zhuǎn)過身，拿過她的草稿紙看了看，忽然從筆袋里抽出支熒光筆，在輔助線上畫了道亮黃色的線：“把這個面當成底面，體積公式是不是就好算了？”

燈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味——高三的學長們好像都靠這個提神。

十月運動會那天，稚伊作為通訊員在場地邊寫稿，忽然聽見廣播里喊她的名字?！案咭唬ㄒ唬┌嘀梢镣瑢W，你的?？ㄔ谑镎蓄I處，請速來領取?！?/p>

她跑到主席臺時，正撞見謝霜序把?？ㄟf給老師。他運動服的拉鏈敞開著，里面的T恤沾著汗?jié)n，顯然是剛跑完步。

“在操場邊撿到的?！彼噶酥杆齽e在校服上的通訊員證，“下次別把?？ê妥C件掛在一起，丟了麻煩?！?/p>

稚伊摸著失而復得的校卡，忽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掛著塊獎牌——銀色的，應該是剛結(jié)束的1500米長跑拿的。

“學長跑得好快！”她由衷地贊嘆。

他笑了笑，那是稚伊第一次見他笑。不是禮貌性的頷首，而是眼角彎起，露出點少年氣的模樣：“等你到高三就知道，跑圈是最好的解壓方式?！?/p>

閉幕式結(jié)束時，稚伊抱著一摞沒發(fā)完的加油棒往教室走，遠遠看見謝霜序和幾個男生站在公告欄前。他手里拿著張志愿填報指南，指尖在某所大學的名字上輕輕點著。

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光潔的額頭。稚伊忽然想起開學典禮那天，他站在主席臺上說：“希望明年夏天，我們都能站在想去的地方?！?/p>

她悄悄往后退了兩步，轉(zhuǎn)身走向高一教學樓。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路過操場時，看見跑道上還有謝霜序跑步的身影，一圈又一圈，像在追逐著什么。

回到教室，稚伊從筆袋里抽出張便簽紙，認認真真寫下“要像學長一樣努力”，貼在了課本的第一頁。窗外的樟樹沙沙作響，她知道，從這個秋天開始，有些東西正在悄悄發(fā)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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