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一緊隨其后】
“我……”白遜干澀地擠出一個字,感覺嗓子眼被堵住了。他能說什么?說“大伯,做飯這事兒吧,它不能太較真”?他怕自己剛說完,下一秒就會像那個鍋蓋一樣飛出去。
廚房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比上一次更加沉重。
白辰看著大哥那固執(zhí)的、尋求一個“科學”答案的眼神,又看看那片災難現(xiàn)場,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她抬手擦了擦眼角——這次是真的被煙熏出的生理性淚水,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無奈:
“大哥……這……這火候……它不是算出來的啊……”她試圖尋找合適的詞匯,卻覺得無比艱難,“它……它得憑感覺……靠經(jīng)驗……看鍋里的狀態(tài)……聞味道……甚至聽聲音……” 她越說越小聲,自己都覺得這些解釋在絕對精確的邏輯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憑感覺?這對一個習慣了用數(shù)據(jù)和邏輯掌控一切的人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感覺?”白震的眉頭死死擰成了一個疙瘩,青藍色的冰瞳里是更深的不解和一絲被冒犯的質疑?!啊杏X’是主觀的,不可量化的變量。如何能作為操作的基準?‘經(jīng)驗’?經(jīng)驗難道不是建立在無數(shù)次的精確操作和結果反饋上的嗎?”他像是鉆進了牛角尖,邏輯鏈條嚴密得可怕,“我嚴格按照步驟操作,變量控制到最小,為什么結果卻是災難性的?這不符合邏輯!”
他的質問擲地有聲,帶著一種理工科學霸面對實驗失敗時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執(zhí)著。廚房里只剩下他低沉而困惑的回音。
“噗——”
一聲短促的、極力壓抑卻還是沒完全憋住的笑聲,打破了這沉重的僵局。
是白婧庭。
她趕緊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動著,琥珀色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里面是再也藏不住的笑意??吹桨渍鹉菤⑷税愕谋淠抗鈷哌^來,她連忙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臉,但那上揚的嘴角怎么也壓不下去。
“咳咳……那個……震哥,”她強忍著笑,聲音都帶著顫音,“您這……較真勁兒,用在實驗室里絕對是國寶,可用在廚房里嘛……”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瞄了一眼那塊石頭般的面團殘骸,“……那揉面,它真不是解數(shù)學題?。 叻至θ智椤?,它就是個比喻!意思就是別死命較勁,順著面團的性子來,該軟的時候軟,該醒的時候醒,得……得有點彈性空間!您這照著標準答案硬懟,面團它也是有脾氣的,懟狠了,它就死給你看!”她指了指那塊“兇器”,做了個“你看吧”的表情。
“彈性空間?面團脾氣?”白震的眼神更加困惑了,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他看著那塊“死給他看”的面團,又看看自己骨節(jié)分明、能輕易捏碎核桃的手,似乎完全無法理解這種“非理性”的存在。
“還有那個煎蛋!大伯!”白遜終于找到了插話的機會,趕緊指著地上扭曲的鍋蓋殘骸,試圖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釋,“視頻里說‘噴油三下’,可他那噴油壺噴一下的量,跟您的壺噴一下的量,它可能不一樣??!‘中小火’,每個灶頭的‘中小火’溫度也不一樣!‘三分鐘’,鍋的厚薄、受熱快慢都不同!這……這真沒法卡著秒表來!得……得看鍋里的蛋清邊緣是不是開始凝固發(fā)白,聽有沒有細微的滋滋聲……”
白遜絞盡腦汁地描述著那些細微的、需要“感覺”去捕捉的信號,越說越覺得自己像是在描述一門玄學。他看向白震,發(fā)現(xiàn)大伯那雙冰藍的獸瞳里,困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像濃霧一樣更深了。那眼神,仿佛在無聲地控訴:看狀態(tài)?聽聲音?這些模棱兩可的、無法被精確測量的東西,怎么能作為操作依據(jù)?這根本就是偽科學!
白震的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三位“老師”——大嫂優(yōu)雅但無奈,弟妹強忍笑意帶著調侃,侄子努力解釋卻詞不達意。沒有一個人能給出一個清晰的、符合邏輯的、可以讓他理解并執(zhí)行的標準答案。她們的答案充滿了“感覺”、“經(jīng)驗”、“彈性”、“看狀態(tài)”這些在他認知體系里等同于“混沌”和“不可控”的詞匯。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無力感,如同冰冷沉重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這感覺甚至比剛才鍋蓋炸飛時更讓他難以承受。在實驗室,在談判桌,在家族決策中,他總能憑借縝密的思維和強大的掌控力找到最優(yōu)解。可在這里,在這個小小的、充滿了油煙和未知變量的廚房里,他引以為傲的一切都失效了。他像一個被拋入了未知維度的宇航員,所有的儀表盤都失靈,所有的物理定律都失效。
他握著鍋鏟的手,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微微顫抖起來。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將金屬的鏟柄生生捏碎。他挺直如標槍的脊背,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泄露出支撐這具強大軀殼的某種東西正在內部崩塌。
那雙青藍色的冰瞳,深處翻涌的困惑、挫敗、不解……最終慢慢沉淀,匯聚成一種近乎絕望的茫然。那銳利如刀鋒的眼神,第一次失去了焦點,變得有些渙散,失神地落在自己腳下那片焦黑的、粘著不明糊狀物的地磚上。
廚房里一片死寂。
濃烈的焦糊味依舊頑固地彌漫著。
白辰看著大哥這副失魂落魄、仿佛信仰崩塌的樣子,心疼得無以復加。她上前一步,柔聲開口,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大哥,別急,這第一次嘛……誰都有……”
“第一次?”
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
白震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他沒有看白辰,目光依舊失焦地落在虛空的某一點,仿佛在凝視著一段遙遠的、不堪回首的記憶。他握著鍋鏟的手,顫抖得更明顯了。
“……不是第一次?!彼驼Z著,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鈞的重量。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白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高大的身軀第一次顯出一種與他不符的頹唐。他慢慢地、動作僵硬地轉過身,不再面對任何人,留給眾人一個沉默而壓抑的背影。他微微佝僂著腰,那條刺眼的粉色圍裙帶子勒在他寬闊的背上,顯得有些可笑,又莫名地……悲涼。
他朝著廚房最里面那個閑置已久、落滿灰塵的儲物柜走去。腳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凝固的時光里。
白辰、白婧庭、白遜、白蕭、白刃……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那個背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白刃甚至緊張地抓住了二哥白遜的胳膊。
白震在柜門前停下。他伸出手,那骨節(jié)分明、此刻卻微微發(fā)顫的手,握住了冰涼的金屬柜門把手。他停頓了幾秒,似乎在積蓄勇氣,又像是在抗拒著什么。然后,猛地用力一拉——
“吱嘎——”
沉重的柜門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被粗暴地拉開,揚起一小片灰塵。
柜子很深,里面堆放著一些不常用的烘焙模具和閑置的鍋具。白震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大部分光線,他彎下腰,上半身幾乎探進了黑暗的柜子里,似乎在費力地翻找著什么。
門口的五個人屏住了呼吸,連白婧庭都收斂了笑容,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滿了好奇。
幾秒鐘后,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和碰撞聲從柜子深處傳來。
白震終于直起了腰。
當他轉過身,重新面對眾人時,他手里多了三樣東西。
那是三口……奶鍋。
準確地說,是三口奶鍋的殘骸。
它們的共同點是:鍋底都破了一個洞。一個邊緣焦黑扭曲的不規(guī)則破洞。洞口的大小不一,但都猙獰地宣告著它們徹底報廢的命運。
第一口,是薄薄的不銹鋼材質,鍋底那個焦黑的破洞最大,幾乎占據(jù)了鍋底三分之二的面積,邊緣扭曲翻卷,像是被某種強酸腐蝕過。
第二口,材質稍厚一些,似乎是某種合金,鍋底的破洞小一些,但形狀同樣慘烈,洞口周圍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焦黑裂紋。
第三口,看起來最厚實,像是搪瓷鑄鐵的,鍋底那個破洞相對“規(guī)整”一些,但也足有雞蛋大小,邊緣同樣是被高溫熔穿后的焦黑痕跡。
三口破洞奶鍋,在白震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里,顯得那么刺眼,那么荒誕,又帶著一種穿越時空而來的、無聲的控訴。
白震低著頭,青藍色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這三口“戰(zhàn)利品”上,濃密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緒。他沉默了幾秒鐘,那沉默沉重得讓空氣都凝固了。
然后,他用一種極其平靜、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語調,緩緩開口,揭開了那段塵封的“黑歷史”:
“二十年前?!?/p>
“我只是想……熱一杯牛奶?!?/p>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第一口鍋,”他舉起那口破洞最大的不銹鋼奶鍋,“說明書說,中火加熱五分鐘。我計時四分五十九秒時,鍋底穿了,牛奶流進灶眼,引發(fā)了小范圍火災警報?!?/p>
“第二口鍋,”他舉起那口布滿蛛網(wǎng)裂紋的合金鍋,“我吸取教訓,改用小火。說明書說,小火加熱需十分鐘。第九分三十秒,鍋底再次熔穿?!?/p>
“第三口鍋,”他舉起那口最厚實的搪瓷鑄鐵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焦黑的破洞邊緣,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我使用了當時能找到的最厚、耐熱性標注最高的鍋。同時查閱了牛奶蛋白質變性溫度曲線,精確計算了最小熱功率和加熱時間。嚴格按照數(shù)據(jù)執(zhí)行……結果……”他頓了頓,似乎那個結果至今仍讓他難以釋懷,“……在理論安全時間的最后七秒,鍋底……依舊熔穿?!?/p>
他抬起頭,青藍色的冰瞳終于再次看向眾人,那里面翻涌著積壓了二十年的、巨大的、無法理解的困惑和一種近乎悲憤的委屈:
“熱牛奶!僅僅只是把牛奶加熱到適宜飲用的溫度!一個如此基礎的操作!”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嘶啞,握著那三口破鍋和焦黑鍋鏟的手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
“為什么?!”
“為什么精確控制會失?。?!”
“為什么感覺和經(jīng)驗無法量化?!”
“為什么這些鍋!這些灶!這些該死的食材!它們都不按邏輯出牌?!”
最后那聲“為什么”,幾乎是從胸腔里嘶吼出來的,帶著一種困獸般的絕望和憤怒。長久以來壓抑的挫敗、二十年前被牛奶鍋支配的恐怖記憶、加上今日廚房徹底炸裂的毀滅性打擊……所有情緒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
就在那聲嘶吼的尾音還在廚房里嗡嗡回蕩的剎那——
一滴晶瑩的液體,毫無預兆地、極其迅疾地,從白震低垂的眼睫下墜落。
“啪嗒。”
一聲輕響。
那滴淚,不偏不倚,正正砸落在他另一只手中緊握著的、那口今日炸裂的平底鍋的焦黑中心。
淚珠落在滾燙的、尚有余溫的焦糊物質上,瞬間蒸騰起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看不見的白汽。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門口的五個人,如同被同時施了石化魔法,徹底僵在了原地。
白辰捂著嘴,藍粉色的獅瞳里瞬間盈滿了淚水,心疼得無以復加。白婧庭臉上那點殘留的笑意徹底凍結,琥珀色的虎瞳瞪得溜圓,嘴巴微張,像是看到了彗星撞地球。白遜和白刃像是兩尊被雷劈中的雕塑,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掉出來,連呼吸都忘記了。連一向處于狀況外的白蕭,此刻也徹底懵了,黑白分明的虎眼睜得前所未有的大,里面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的靈魂拷問。
一滴淚?
從……白震……眼里?
砸在了……焦糊的煎蛋上?
這畫面帶來的沖擊力,不亞于看到喜馬拉雅山在眼前瞬間融化。
整個廚房,陷入了一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詭異、都要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
只有那滴淚砸落處,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白汽,裊裊升起,然后迅速消散在彌漫的焦糊味空氣中。
白震自己也僵住了。
他清晰地感覺到了臉頰上那一點微涼的濕意,更清晰地聽到了那滴淚珠砸在焦糊上發(fā)出的輕微聲響。這完全失控的生理反應,比之前所有的廚房災難加起來都更讓他感到……陌生和驚恐。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狼狽感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淹沒。
他猛地低下頭,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試圖掩飾自己此刻的失態(tài)。那條粉色的、沾滿污漬的圍裙帶子隨著他的動作滑稽地晃動著。
“出去。”
一個低沉沙啞、壓抑到了極致、仿佛從齒縫里擠出來的聲音響起。
白震依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緊握成拳、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的雙手,和他微微顫抖的、寬闊的黃黑條紋肩膀。
“都出去!”他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嘶啞和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
這聲低吼如同驚雷,終于驚醒了石化中的眾人。
白辰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強忍著心頭的酸楚和擔憂,立刻上前一步,拉住還處于震驚狀態(tài)的白婧庭,同時用眼神嚴厲地示意三個兒子:“快!都出去!讓大伯自己待會兒!” 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
白婧庭如夢初醒,臉上的表情復雜到了極點——震驚、尷尬、一絲后悔、還有濃烈到化不開的荒謬感。她沒再說什么,順從地被白辰拉著,一步三回頭地退出了廚房。
白遜反應極快,一手一個,幾乎是拖著還在發(fā)懵的白刃和白蕭,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這片“雷區(qū)”,并反手輕輕地帶上了廚房門。
厚重的門扉隔絕了里面的空間,也隔絕了那個強大身影此刻難以言喻的狼狽與脆弱。
門外,走廊里。
五個人面面相覷,空氣依舊凝固著,彌漫著劫后余生的心悸和目睹了“神祇崩塌”的巨大不真實感。
白刃咽了口唾沫,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二……遜哥……我剛才……是不是眼花了?大伯他……掉……掉……” 那個“淚”字,他死活說不出口。
白遜臉色發(fā)白,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仿佛在確認自己是不是也出現(xiàn)了幻覺,艱難地點了點頭。
白蕭則像是終于從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黑白相間的虎臉上突然煥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光彩,他猛地一拍大腿,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臥槽!抽象!太他媽抽象了!頂級素材啊兄弟們!這波流量不蹭天理難容!標題我都想好了:‘冰山猛虎淚灑焦蛋!廚房殺手の絕對領域!’ 配上剛才那畫面……嘶!絕對爆!”
“阿蕭??!”白辰和白遜同時厲聲喝道,臉色鐵青。
白蕭被吼得縮了縮脖子,但眼睛里的“創(chuàng)作”火焰依舊熊熊燃燒,小聲嘀咕:“……本來就是嘛……多好的梗啊……”
白婧庭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憊和……一絲后怕的懊惱?!拔业睦咸鞝敗彼哉Z,“這簍子捅大了……辰辰,你哥他……不會真哭了吧?” 她到現(xiàn)在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白辰?jīng)]有回答,只是憂心忡忡地望著那扇緊閉的廚房門,藍粉色的獅瞳里滿是擔憂。她知道,對大哥白震這樣的人來說,那滴淚代表的崩潰,遠比炸掉十個廚房都嚴重百倍。廚房里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只有那頑固的焦糊味絲絲縷縷地滲出門縫,提醒著里面剛剛發(fā)生過的“戰(zhàn)爭”。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就在白辰幾乎要忍不住再次推門進去時,那扇緊閉的門,終于從里面被拉開了。
白震走了出來。
他身上那條災難性的粉色蕾絲圍裙已經(jīng)不見了。他換上了一身熨帖筆挺的深灰色襯衫和西褲,一絲褶皺也無。頭發(fā)似乎也整理過,每一根發(fā)絲都服服帖帖。臉上所有失控的情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恢復了那副萬年不變的、如同西伯利亞凍土般冷硬漠然的表情。下頜線緊繃,薄唇抿成一條毫無波動的直線。只有那雙青藍色的獸瞳,比平時更加幽深冰冷,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將所有翻涌過的情緒都凍結在了最深處。
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白震。只是仔細看去,那冰封的眼眸深處,似乎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紅血絲,像雪原上掠過的一抹微不可見的殘陽余燼。
他無視了門口緊張注視著他的眾人,徑直穿過走廊。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片冰冷的低氣壓,白遜、白刃甚至白蕭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往墻邊縮了縮。
白震的腳步停在玄關處。他沒有回頭,聲音冷硬得像冰坨砸在地上,毫無起伏地拋下一句:
“晚上聚餐?!?/p>
“我訂了‘云頂軒’?!?/p>
說完,他拉開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冷風灌入,帶來一絲室外的涼意,也吹散了門口濃郁的焦糊味。
“砰?!?/p>
大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他遠去的身影。
走廊里,剩下的五人集體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大氣,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高強度的極限逃生。
白辰和白婧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復雜難言的情緒——擔憂、后怕,還有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
白刃拍著胸口,小聲嘀咕:“云頂軒……也好,也好……總比吃大伯做的……”
白遜則若有所思地看著廚房門的方向,又看了看玄關,青藍色的獅瞳里閃過一絲微光。
唯有白蕭,摸著下巴,黑白相間的虎臉上又露出了那種讓白遜眼皮直跳的、充滿“創(chuàng)作靈感”的興奮光芒。他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戳著屏幕,嘴里念念有詞:“嗯……‘冰山融化實錄:從廚房核爆到米其林逃遁’……這標題好像更勁爆點?配上點懸念剪輯……嘶,流量密碼有了??!”
“白蕭!!”白辰的怒吼和白遜扶額的嘆息再次同時響起。
夕陽的余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給“云頂軒”頂層奢華包間的鎏金餐具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巨大的圓形轉盤上,早已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珍饈美饌。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照著桌上精美的雕花和誘人的色澤??諝饫飶浡敿壥巢谋痪呐腼兒笊l(fā)出的復合香氣,馥郁而高雅,與中午那場災難現(xiàn)場殘留的焦糊味形成了天堂與地獄的對比。
白家眾人已經(jīng)落座。白悟和白厄斯兄弟倆挨著,白悟一身考究的深色西裝,金棕色的虎紋在燈光下顯得沉穩(wěn)貴氣,正低聲和白厄斯說著什么。白厄斯穿著舒適的亞麻襯衫,黃白相間的毛發(fā)讓他看起來溫和儒雅,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帶著笑意,偶爾推一下鏡框。白辰和白婧庭坐在一起,低聲交談著,白辰藍粉白的鬃毛打理得一絲不茍,白婧庭黃粉色的毛發(fā)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亮。小輩們則坐在下首,白遜姿態(tài)優(yōu)雅,白刃有些興奮地東張西望,白蕭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在桌子底下偷偷劃拉著手機屏幕。
氣氛看似和諧,卻總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緊繃。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會飄向主位旁邊那個依舊空著的座位。
主位是留給白震的。
門被無聲地推開。
白震走了進來。
他已經(jīng)完全恢復了常態(tài)。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藍色西裝,襯得他身形愈發(fā)挺拔冷峻。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亂,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青藍色的冰瞳平靜無波地掃過眾人,那無形的威壓讓包間里的談笑聲瞬間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