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二緊隨其后】
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徑直走向主位旁邊的座位——他刻意避開了象征著絕對權威的主位。動作流暢自然地拉開椅子坐下,脊背挺直如松,姿態(tài)無可挑剔。侍者立刻恭敬地上前,為他鋪好餐巾,斟上溫度恰好的清茶。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冷靜自持,仿佛中午那個系著粉圍裙、在濃煙中舉著焦鍋、甚至……落下一滴淚的男人,只是一個集體臆想出來的荒誕幻覺。
“大哥?!?/p>
“震哥。”
“大伯?!?/p>
眾人紛紛開口打招呼,聲音里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白震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他拿起骨瓷茶杯,修長的手指穩(wěn)穩(wěn)地托著杯底,送到唇邊,姿態(tài)優(yōu)雅地啜飲了一口。裊裊茶汽氤氳了他過于冷硬的輪廓,卻無法融化那眼底的冰層。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投向轉盤上的菜肴,仿佛在巡視自己的疆域,又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項必要的程序。
晚餐在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中開始了。
白悟作為家主,努力調動著氣氛,講述著公司最近的趣事。白厄斯配合著弟弟,溫和地笑著,偶爾提到他新培育的一種珍稀蘭花的特性。白辰和白婧庭低聲交談著插花和近期拍賣會的見聞。小輩們也適時地加入話題。
白震安靜地聽著,偶爾在話題涉及到他時,會極其簡短地回應一兩個字。他進餐的動作標準得如同教科書,刀叉起落無聲,咀嚼緩慢而規(guī)律。他夾起一塊清蒸東星斑雪白的魚肉,蘸取少許特制豉油,送入嘴中。整個過程精準、高效,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也沒有流露出絲毫對美味的贊賞或挑剔。
他完美地扮演著一個冷峻、威嚴、沉默的家族長兄形象。中午的崩潰、困惑、甚至那一滴淚,都被他深深地、嚴密地封鎖在了那身昂貴的西裝和冰冷的面具之下,仿佛從未發(fā)生。
然而,坐在他斜對面的白遜,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白遜的目光,幾次不經意地落在白震面前那碟幾乎沒怎么動過的、作為開胃前菜的精致煎蛋上。那煎蛋做得極好,蛋白邊緣是漂亮的蕾絲花邊,中心的蛋黃圓潤飽滿,呈現(xiàn)出誘人的溏心狀態(tài),上面還點綴著幾粒晶瑩的鮭魚籽和一小片翠綠的可食用金箔草。
白震的筷子,幾次都越過了那碟煎蛋,伸向更遠處的蔬菜或湯羹。只有當旁人的話題偶爾出現(xiàn)短暫的冷場時,他那雙青藍色的冰瞳,才會極其短暫地、如同被什么無形之物牽引一般,飛快地掃過那碟金黃的煎蛋。那目光停留的時間短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但白遜卻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瞬間目光里一閃而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一絲極淡的、被強行壓制的忌憚?一種難以言喻的抗拒?或者僅僅是……被勾起了某種不愉快的記憶?
那眼神快如閃電,隨即又恢復了深潭般的平靜無波。白震依舊沉默地吃著其他菜肴,仿佛對那碟象征著“完美”的煎蛋視若無睹。
白遜的心,卻微微地揪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端起手邊的果汁抿了一口,青藍色的獅瞳深處若有所思。
晚餐接近尾聲,精致的甜品被端了上來。是“云頂軒”的招牌——玫瑰凝露慕斯。細膩的淡粉色慕斯做成含苞欲放的玫瑰造型,花瓣邊緣薄如蟬翼,上面點綴著可食用的新鮮玫瑰花瓣和晶瑩的露珠狀糖粒,散發(fā)著清雅甜蜜的玫瑰香氣。
白婧庭看到這道甜品,琥珀色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臉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愛。她拿起小銀勺,小心地舀了一勺,送入嘴中,滿足地瞇起了眼睛:“嗯……還是這里的玫瑰凝露最地道!這花瓣選得也好,香氣足,甜而不膩?!?/p>
白辰也優(yōu)雅地品嘗著,微笑著點頭附和。
白震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面前那碟藝術品般的甜品上。他的眼神依舊沒什么溫度,但似乎對“玫瑰”這個詞有了一點反應。他拿起甜品勺,動作依舊標準,銀質的勺柄反射著冷光。他謹慎地避開了最上方那幾片嬌艷欲滴的玫瑰花瓣,只切下了旁邊一小塊淡粉色的慕斯。
勺子緩緩送入口中。
就在這一刻,一直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低頭在桌子底下?lián)v鼓手機的白蕭,突然抬起了頭。他像是終于完成了什么“偉大工程”,黑白相間的虎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興奮和惡作劇成功的狡黠光芒。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全桌人都聽見,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天真無邪的“好奇”:
“誒,大伯?”白蕭眨巴著他那雙黑白分明、看起來格外“無辜”的大眼睛,目光“純真”地投向主位旁邊的白震,仿佛只是問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問題,“您中午做的那鍋‘焦炭風味抽象派煎蛋’,最后咋處理的???扔了嗎?還是……打包留作紀念了?我看那造型,挺有后現(xiàn)代藝術感的,沒準兒能參展呢!”
“噗——咳咳咳!”
白厄斯正喝著一口湯,聞言直接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臉都憋紅了。
白刃一口果汁差點噴出來,趕緊捂住嘴,肩膀瘋狂抖動。
白遜只覺得眼前一黑,手一抖,手里的叉子“叮當”一聲掉在了骨瓷盤子上,發(fā)出清脆刺耳的響聲。
白辰和白婧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白辰更是倒抽一口冷氣,獅瞳驚駭?shù)氐上蜃约疫@個作死的傻兒子。
整個包間,瞬間死寂!
仿佛有一股絕對零度的寒流,以白震為中心,瞬間席卷了整個空間!璀璨的水晶燈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幾分。桌上那些精美菜肴散發(fā)出的誘人香氣,頃刻間被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壓所凍結、驅散。
白震拿著甜品勺的手,驟然停頓在半空中。
勺子尖端,還沾著一點點淡粉色的慕斯殘跡。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
他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銹的機械軸承般,一格一格地轉過頭。
那雙青藍色的冰瞳,精準地鎖定在白蕭那張寫滿“無辜”和“求知欲”的虎臉上。
沒有怒火。沒有咆哮。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純粹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虛無的冰冷。
那目光,如同兩道來自宇宙深淵的絕對零度射線,穿透空氣,帶著一種滅絕性的寒意,瞬間將白蕭籠罩!
白蕭臉上那點強裝的“無辜”和惡作劇成功的得意,如同被投入液氮的玻璃,“咔嚓”一聲,瞬間碎裂、凍結、化為齏粉!他渾身的白毛,從頭頂?shù)轿舶图猓谶@一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根根倒豎!一股寒氣從尾巴骨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他張著嘴,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剩下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黑白分明的虎眼里,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最原始的恐懼——那是食草動物在頂級掠食者鎖定獵物時,刻在基因里的、無法抗拒的絕對恐懼!
白悟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緊了。白辰更是急得差點站起來,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冰封地獄般的死寂即將把所有人吞噬的臨界點——
白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緩緩地、從白蕭那張嚇得魂飛魄散的虎臉上移開了。
他的視線,重新落回自己面前那碟精致的玫瑰凝露慕斯上。青藍色的冰瞳,在那幾片嬌艷欲滴的玫瑰花瓣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
然后,在所有人屏住呼吸、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的注視下——
白震重新拿起了甜品勺。
他的動作依舊平穩(wěn),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的、緩慢的優(yōu)雅。
銀亮的勺尖,這一次,沒有避開。
它精準地探向慕斯蛋糕頂端,那片最大、最嬌艷的、邊緣還帶著晶瑩“露珠”的深紅色玫瑰花瓣。
勺子穩(wěn)穩(wěn)地托起了那片花瓣,連帶起下方一小塊細膩的淡粉色慕斯。
在眾人驚疑不定、如同等待最終審判的目光聚焦下,白震將那勺承載著花瓣與慕斯的甜品,平靜地、穩(wěn)穩(wěn)地送入了口中。
他微微合上眼,咀嚼的動作依舊標準而緩慢。
一秒。
兩秒。
三秒。
他重新睜開了眼睛。
那雙青藍色的冰魄獸瞳,依舊深邃,依舊平靜無波。
然而,就在他重新抬眼,目光掃過桌邊眾人,最終落在對面白遜臉上時——
極其細微地。
幾乎無法被肉眼捕捉地。
白震那線條冷硬、如同被冰封了萬年的唇角,似乎……極其極其輕微地……
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弧度微小到近乎幻覺,短暫得如同流星劃過夜空,瞬間便消失無蹤,快得讓所有屏息注視的人都在懷疑自己是否因為過度緊張而眼花。
隨即,他拿起餐巾,動作一絲不茍地輕輕擦拭了一下嘴角,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但那稍縱即逝的、幾乎不存在的弧度,卻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白遜的心底,漾開了一圈無聲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