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內(nèi)容]
林秀英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手里拎著一個洗得發(fā)白的布包袱。包袱不大,里面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和幾個干饅頭,沉甸甸的,壓得她肩膀有點疼。風從山那邊吹過來,帶著涼意,吹得她脖子上的圍巾微微飄起。
老王頭的三輪車還沒來,她站在那兒,望著遠處的山路。晨霧還沒散盡,村子還藏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只有幾縷炊煙從屋頂升起,在風里晃晃悠悠。
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包袱,手指輕輕捏了捏邊角,心里卻比這包袱還要沉。
昨天夜里,她把那張威脅紙條撕成了兩半,扔進了灶臺里?;鹈缣蛏先?,紙片很快就化成了灰??赡切┳?,她還是記得一清二楚——“你要是敢走,我就把你媽的牌位扔了?!?/p>
她當時冷笑了一聲,沒說話,只是把母親的牌位重新包好,放進木箱最底層。她知道,這些人不會善罷甘休,但她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縮在角落里忍氣吞聲。
腳步聲從背后傳來,她回頭一看,是老王頭。他穿著一件舊棉襖,手里拿著鑰匙,朝她點了點頭,“上車吧。”
她嗯了一聲,背上包袱,跨上了三輪車的后座。車板很冷,她坐下時,屁股底下像是貼著一塊冰。
車子發(fā)動了,吱呀一聲,開始往前開。她回頭看了一眼,村子還在那里,靜悄悄的,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伤?,從今天起,她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欺負、默默干活的林秀英了。
車子一路顛簸,駛過泥濘的小路,碾碎了路邊的石子,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她坐在車上,手緊緊抓著車邊,風吹得她臉頰發(fā)涼,但她沒動。
她看到自家田地從窗外閃過,地里站著一個人,是林志強。他正靠在田埂邊抽煙,看到三輪車駛過,抬了抬頭,沒說話,也沒動。
她也沉默地看著他,直到車子轉(zhuǎn)了個彎,把他甩在了后面。
風更大了,她低頭看了看包袱,伸手輕輕拉開了一點口子,露出一角紅布。那是母親的牌位,被她用干凈的布仔細包著。她又把口子合上,手指輕輕按了一下,像是在安慰什么人似的。
車子繼續(xù)往前走,經(jīng)過林婉如家的時候,她聽到屋里傳來她的聲音:“……保姆也想讀大學(xué)?笑話!”
她沒回頭,只是把頭低得更深了些。
過了林婉如家,車子終于拐上了縣道,路面稍微平整了一些。風也小了些,陽光透過云層照下來,落在她臉上,暖暖的。
她松了口氣,坐直了些,手也放開了車邊。
就在這時,前方路口,一個人影緩緩走近。是個男人,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襯衫,手里拎著一個皮箱子,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
他站在路邊,抬了抬頭,似乎是在等車。
老王頭踩了剎車,車子慢慢停了下來。
那人走近幾步,沖老王頭點了點頭,“師傅,能搭個順風車嗎?去縣城。”
老王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上車。
那人便走到車后,把手里的箱子放進去,然后自己也跳上了車。他坐在離林秀英不遠的位置,剛好能看到她的側(cè)臉。
林秀英察覺到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把包袱往懷里緊了緊。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戒備,笑了笑,沒說話,只是抬頭望了望天。
林秀英偷偷瞄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長得挺清秀,眉目間透著一股溫和的氣質(zhì),不像村里那些人那樣咄咄逼人。
她低下頭,繼續(xù)盯著包袱。
車子重新啟動,行駛在縣道上,速度比剛才快了一些。
那人忽然開口:“你也是去省城大學(xué)嗎?”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語氣。
林秀英愣了一下,沒立刻回答。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神溫和,并沒有那種居高臨下的打量,心里稍稍放松了一點。
她點點頭,“嗯。”
那人笑了,“我也是,正好順路?!?/p>
林秀英沒說話,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那人也不急,只是安靜地坐著,偶爾看看窗外的景色。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聽說今年助學(xué)金競爭挺激烈?”
林秀英聽到這話,心里一動,忍不住抬頭看他。
他似乎早就注意到她,卻并不顯得刻意,語氣也很自然。
她猶豫了一下,低聲問:“你也申請了?”
那人點頭,“我剛收到錄取通知書,不過我父親是文學(xué)院的教授,所以助學(xué)金可能不太適合我?!?/p>
林秀英睜大了眼睛,第一次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
她沒想到,這個人不僅和她一樣要去省城大學(xué),而且還有個當教授的父親。
那人笑了笑,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不過學(xué)校有個助學(xué)項目,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下?!?/p>
林秀英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包袱。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幫你”。以前在家里,她只能靠自己。沒人會主動幫她,沒人會為她爭取什么。
她心里突然有點酸,又有點暖。
她輕輕吸了口氣,低聲說:“謝謝。”
那人搖頭,“不用謝,我只是覺得,有人愿意幫,機會就多一點?!?/p>
林秀英點點頭,沒再說話。
車子繼續(xù)向前,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照在她身上,也照在那人身上。
他們坐在車里,誰都沒再說話,但氣氛卻不像一開始那么拘謹了。
林秀英偷偷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正低頭翻著手里的書,神情專注,整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心里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是為了利益,不是為了算計,而是真心想幫她。
車子終于駛進了縣城車站,人來人往,熱鬧得很。
那人收起書,站起身,把手里的皮箱子拎起來,回頭對她說:“走吧?!?/p>
林秀英點點頭,背起包袱,跟著他下了車。
她一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車站里人很多,有賣票的、有拉客的、有等車的,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
她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主動走到售票窗口前,替她買了車票。
“你去省城大學(xué)報到,應(yīng)該坐這趟車?!彼f著,把車票遞給她,又順手把剩下的零錢塞回她手里。
“別總把錢攥得太緊,該花的時候要敢花。”
林秀英怔了一下,接過車票和零錢,心里像是被什么輕輕碰了一下。
她抬起頭,看著他,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人也笑了,眼神溫和。
兩人一起走向候車區(qū),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林秀英望著窗外,村子已經(jīng)看不見了。她深吸一口氣,心里空落落的,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
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走了很遠,但更遠的路,才剛剛開始。
“你哪個系?”她忽然開口。
那人轉(zhuǎn)頭看她,“哲學(xué)系?!?/p>
林秀英點點頭,“我是中文系?!?/p>
那人笑了,“那咱們算是半個校友了?!?/p>
林秀英也笑了,“嗯?!?/p>
他們就這樣坐在車站里,等著車來。
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映出兩個年輕的身影,一個是初出茅廬的女孩,一個是溫潤如玉的少年。
風從遠處吹來,帶著希望的氣息。
[未完待續(xù)]車子駛進車站,林秀英剛一下車,就被一股熱浪裹住了。她站在原地,腳底踩著硬邦邦的水泥地,四周都是人,有叫賣的、有喊人的、有拎著大包小包匆匆趕路的。她下意識把包袱抱在胸前,手指緊緊抓著布角。
蘇文清已經(jīng)走到售票窗口前,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去中文系報到吧?”
她點點頭,沒說話。
他轉(zhuǎn)身買票,動作熟練,像是經(jīng)常獨自出門的人。她站在他身后,聽著他的聲音:“兩張去省城大學(xué)的票。”
售票員遞出車票,瞥了他們一眼,“班車二十分鐘后發(fā)車。”
蘇文清接過票,轉(zhuǎn)身把一張遞給她,又把零錢塞回她手里。
“攥太緊,手會疼?!彼p聲說。
她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掌心,確實有點紅。她張開手,接過車票和零錢,指尖碰到他的手指,涼涼的。
她抬頭看他,想說什么,卻只擠出一句:“謝謝。”
他搖頭,“走吧?!?/p>
他們一起走向候車區(qū),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陽光從玻璃外照進來,落在她的肩上,暖暖的。她坐下來,把包袱放在腿上,輕輕拉開一點口子,確認母親的牌位還在里面。
蘇文清坐在她旁邊,翻開了書,偶爾抬頭看一眼時間。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看書的時候很專注,眉頭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他不像村里那些人,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也不會問她“你一個女孩子讀那么多書干嘛”。
她忽然覺得,這一路,或許沒有她想象得那么難。
“你父親是教授,那你小時候一定看過很多書?!彼_口,聲音不大。
他合上書,轉(zhuǎn)頭看她,“嗯,家里到處都是書。我小時候最喜歡趴在書房地板上看書。”
她點點頭,“我家……沒什么書?!?/p>
他說:“現(xiàn)在也不晚?!?/p>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你是怎么考上哲學(xué)系的?”
他笑了笑,“我喜歡問問題?!?/p>
她歪頭看他,“比如?”
他想了想,看著窗外緩緩駛?cè)胲囌镜陌嘬?,“比如,人為什么要活著??/p>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說這個。
他繼續(xù)說:“我覺得,答案不在書里,而在每個人心里?!?/p>
她低下頭,手指輕輕摩挲著包袱邊角,心里忽然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原來有人也在尋找答案,就像她一樣。
班車停穩(wěn),車門打開,乘客們開始陸續(xù)上車。
蘇文清站起身,拎起皮箱子,“走吧?!?/p>
她點點頭,背起包袱,跟著他上了車。
車上人不多,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靠著窗戶,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車站,心里空落落的,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
她知道,她已經(jīng)離開了那個壓抑的家,離開了一直以來束縛她的枷鎖。
可她也知道,真正的挑戰(zhàn),才剛剛開始。
“到了學(xué)校,我?guī)闳ブ形南怠!碧K文清忽然開口。
她轉(zhuǎn)頭看他,眼里閃過一絲驚訝。
他笑了笑,“我認識幾個中文系的學(xué)長。”
她點點頭,低聲說:“好?!?/p>
車緩緩啟動,駛出車站。
陽光灑在她臉上,她望著窗外,村子已經(jīng)看不見了。
她輕輕吸了口氣,嘴角微微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