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藥圃在次年春末迎來了第一株盛開的溯影花。
花瓣是淡金與銀白交織的漸變色,花心嵌著顆細小的露珠,陽光透過露珠,在石桌上投下流動的光斑,像無數(shù)個縮小的場景:黑風谷的祭壇、極北冰原的冰縫、南疆雨林的影草、中州母源池的玉像……每一幕都帶著溫暖的光暈,再無戾氣的陰冷。
“它在‘回放’我們走過的路。” 念安蹲在花旁,小手輕輕觸碰花瓣,露珠里突然浮現(xiàn)出個模糊的小身影,是穿著粗布衫的幼時自己,正跟著爺爺在藥圃里學認靈草,“爺爺說‘記憶是種子,會在時光里發(fā)芽’,原來就是這樣?!?/p>
清玄坐在竹屋前的石凳上,翻看著從母源池帶回的古籍。書頁邊緣已泛黃,上面記載著關(guān)于“淵之影”的起源:上古時期,天地間的“靈”與“戾”本是同源,像光與影,相互依存。后來戾氣化形為“淵之母”,靈則凝聚成“守淵之心”,兩者約定以五處淵為界,互不侵犯,守淵人的傳承,本質(zhì)是守護這份平衡,而非消滅戾氣。
“原來我們一直誤解了‘守護’?!?清玄的指尖劃過“靈戾同源”四字,想起玄清師父臨終前的嘆息,“平衡才是根本,強行壓制戾氣,反而會讓它反彈得更烈?!?他看向藥圃里的淵息草,這些從各淵帶回的靈草此刻正圍著溯影花生長,葉片的紋路相互連接,在地面織成個圓形的陣紋,與古籍里的“平衡陣”完全一致。
念塵背著新鑄的竹劍從竹林里走出,劍身上的共生紋已淡成幾乎看不見的淺金,只有在靠近溯影花時才會微微發(fā)亮?!袄畈畯穆湎汲菐Щ胤庑牛?他將信紙遞給清玄,“云松說西域的‘沙淵’最近有異動,沙漠里長出了會移動的沙丘,沙丘下傳出鈴鐺聲,當?shù)啬撩裾f那是‘戾靈’在哭,想找守淵人‘評理’?!?/p>
信末附了張沙淵的草圖,沙丘的輪廓像只蜷縮的獸,與古籍里“五淵之外,尚有戾靈未歸”的記載吻合?!翱磥沓艘阎奈逄帨Y,還有未被發(fā)現(xiàn)的戾靈聚集處。” 念塵的目光落在溯影花的露珠上,里面恰好映出沙漠的景象,沙丘間隱約有個穿黑袍的身影,正對著月亮叩拜,“這身影……像幽冥閣的舊人,卻沒有戾氣?!?/p>
清玄的指尖在古籍上點過“戾靈化形”的章節(jié):“當戾氣與靈達到微妙平衡時,戾靈會擁有自主意識,不再受淵之母控制。沙淵的鈴鐺聲,或許是它在尋求幫助,而非制造混亂?!?他想起中州總壇主的執(zhí)念——正是因為他只看到戾氣的惡,才會被反噬,“我們該去看看?!?/p>
念安突然指著溯影花的花莖,那里新長出片嫩葉,葉面上用葉脈寫著行小字:“沙淵之下,有‘戾靈契’,乃上古靈戾約定的憑證,尋得可定西域百年平衡?!?字跡與玄清師父藥經(jīng)里的批注如出一轍,像是跨越時空的指引。
三日后,準備出發(fā)前往西域的前一夜,藥圃里的溯影花突然劇烈搖晃,花瓣上的光斑匯聚成道光柱,照在青崖山深處的石壁上。石壁上原本模糊的刻痕在光柱中顯露出清晰的圖案:不是守淵人的陣紋,而是幅星圖,除了已知的六處淵(含沙淵),在東海的位置還有個閃爍的光點,標注著“歸墟”二字。
“歸墟……” 清玄的瞳孔微縮,想起李伯提到的上古傳說,“據(jù)說那是天地靈戾的起源地,所有消散的靈與戾,最終都會回歸那里?!?他忽然明白,之前的旅程只是開始,真正的平衡,需要將所有戾靈引回歸墟,讓靈戾重新交融。
念塵的共生紋在接觸星圖時,手臂的淺金紋路突然延伸,與石壁上的歸墟光點相連,劍鞘里的竹劍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像是在呼應(yīng)某種召喚。“竹劍是用青崖山的老竹做的,” 他握緊劍柄,“老竹的根須連著青崖的靈脈,或許它能感知到歸墟的氣息?!?/p>
深夜的竹屋,燭火搖曳。念安抱著裝著溯影花種子的木盒,盒子里傳出極淡的鈴鐺聲,與沙淵草圖里的描述一致?!澳珳Y說,沙淵的戾靈曾是他父親(玄袍人)的朋友,” 念安的聲音帶著困意,“當年玄袍人在沙漠歷練時,救過被風沙困住的它,還跟它約定‘若有一日失衡,便來青崖山找守淵人’?!?/p>
清玄將古籍合上,封面的“守淵錄”三個字在燭火下泛著微光,像是在等待新的篇章。他想起玄清師兄(幽冥閣總壇主)消散前的那句“不想做棄子”,或許所有的戾氣與執(zhí)念,最終都只是想被看見、被理解,而非被消滅。
次日清晨,青崖山的晨霧里,三匹駿馬已備好。念塵背著竹劍,清玄提著裝有溯影花種子的藥箱,念安懷里抱著新畫的沙淵地圖,上面用朱砂圈出了鈴鐺聲最密集的區(qū)域。
李伯站在山口,手里捧著包新收的藥種,是從落霞城“青崖分圃”帶來的紫心草籽——當年念塵和阿玄在暖房里種過的那種?!霸扑烧f,落霞城的暖房今年收了第一茬紫心草,” 李伯的聲音帶著笑意,“他讓我給您帶句話,說‘青崖的藥草,該開到更遠的地方了’?!?/p>
清玄接過藥種,指尖觸到種子的瞬間,溯影花的花瓣突然飄起一片,落在種子袋上,花瓣化作淡金的光,融入種子里?!翱磥硭鼈円蚕敫覀?nèi)ノ饔颉!?清玄的目光望向西域的方向,風里帶著沙漠的干燥氣息,混著紫心草的清香,像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溫柔相擁。
念塵翻身上馬,竹劍在晨光里泛著淺金的光。他低頭看著手臂上幾乎看不見的共生紋,忽然覺得,所謂傳承,從來不是沉重的枷鎖,是帶著所有記憶與羈絆,走向更廣闊的天地——去理解那些未被理解的,去平衡那些失衡的,去讓每一縷戾氣都找到屬于自己的光。
溯影花在他們離開后,花瓣全部飄起,化作無數(shù)金色的光點,跟著風的方向飛去,像無數(shù)顆承載著記憶的種子,要在更遙遠的地方,開出新的花。
青崖山的藥圃里,紫心草的種子在濕潤的土壤里悄悄翻身,像在呼應(yīng)遠方的召喚。石桌上的古籍翻開著,空白的扉頁上,正緩緩浮現(xiàn)出新的字跡,是清玄、念塵、念安三人的名字,名字下方,還有一片等待被填滿的空白,像在說:
屬于守淵人的故事,才剛剛寫下最溫柔的一章。而遠方的沙漠里,鈴鐺聲正越響越清,像在迎接新的訪客,也像在訴說著,另一段關(guān)于平衡與理解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