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剛漫進病房,清黎就被玻璃瓶碰撞的輕響弄醒了。她摸出枕頭下的星星瓶,淺藍色的星星在晨光里泛著微光,像把昨夜的月光藏在了里面。隔壁床的溫倩已經(jīng)醒了,正對著鏡子梳頭,發(fā)尾的碎發(fā)被她梳得服服帖帖,側(cè)臉在鏡子里顯得柔和了些。
“早啊?!鼻謇柘崎_被子坐起來,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瓶身。
溫倩從鏡子里看了她一眼,破天荒地應(yīng)了聲:“早。”她放下梳子,從抽屜里拿出個蘋果,“給你,食堂剛買的,甜得很?!?/p>
蘋果帶著晨露的涼意,清黎接過來時,聽見溫倩小聲說:“昨天看見你和那個志愿者在天臺放風(fēng)箏了。”她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她人好像不錯。”
“她不是志愿者,也是病人?!鼻謇枰Я丝谔O果,甜汁在舌尖散開時,忽然想起歲喃的笑容,“她叫歲喃,畫得一手好畫?!?/p>
溫倩點點頭,沒再多說,轉(zhuǎn)身從包里翻出本速寫本,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清黎湊過去看,紙上正畫著朵向日葵,花瓣金燦燦的,朝著左上角的太陽。
吃完早飯,清黎攥著星星瓶往二樓跑,腳步輕快得像踩著風(fēng)。歲喃的病房門虛掩著,她剛要敲門,就看見歲喃正坐在窗邊畫畫,晨光落在她背上,把米白色毛衣染成了暖融融的淺黃。畫紙上是只風(fēng)箏,翅膀上畫著星星點點的光斑,像昨夜天臺上那只蝴蝶。
“在畫我們的風(fēng)箏嗎?”清黎推開門,星星瓶在手里晃出細(xì)碎的響。
歲喃回頭時眼睛亮了亮,放下畫筆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剛想去找你呢?!彼匆娗謇枋掷锏钠孔樱闷娴赝徇^頭,“這里面是什么?”
“給你的見面禮?!鼻謇璋哑孔舆f過去,臉頰有點發(fā)燙,“我折的星星,淺藍色的那個是昨天折的?!?/p>
歲喃小心翼翼地擰開瓶蓋,倒出一顆星星對著光看,陽光透過紙星星的縫隙,在她手背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昂闷??!彼p聲說,眼睛里的光比光斑還要亮,“我把它放在床頭,這樣每天醒來都能看見啦?!?/p>
那天下午的團體治療課上,大家圍坐成圈分享最近的開心事。溫倩抱著胳膊不說話,清黎攥著衣角緊張得手心冒汗,輪到歲喃時,她笑著舉起清黎送的星星瓶:“我最近最開心的事,是認(rèn)識了新朋友,還收到了會發(fā)光的禮物?!?/p>
清黎的心跳漏了一拍,抬頭時正好撞上歲喃的目光,像有電流輕輕竄過。旁邊的溫倩忽然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我最近開心的事,是畫完了一幅向日葵。”她的聲音還有點硬,卻比平時柔和了許多。
治療課結(jié)束后,三人一起去食堂吃飯。溫倩把餐盤里的番茄炒蛋撥給清黎:“我不愛吃甜的?!庇职央u腿夾給歲喃,“你太瘦了,多吃點。”歲喃笑著把雞腿上的肉撕下來分了一半給她:“一起長肉才好?!?/p>
清黎看著餐盤里堆起來的菜,忽然覺得食堂的飯菜好像沒那么難吃了。消毒水的味道被飯菜的香氣蓋過,窗外的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幅溫暖的畫。
夜里查房時,護士看見歲喃床頭的星星瓶,笑著說:“這瓶子真好看,像裝了一整個星空?!睔q喃指了指清黎的方向,聲音里帶著笑意:“是我的星星送我的?!鼻謇瓒阍诒蛔永?,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窗外的風(fēng)聲纏在一起,甜絲絲的。
日子像被風(fēng)吹動的書頁,一天天翻過。清黎開始跟著歲喃去天臺畫畫,看風(fēng)箏在風(fēng)里飛;跟著溫倩去活動室拼拼圖,聽她講以前打游戲的趣事。她的畫冊里漸漸多了笑臉,星星瓶里的星星也越攢越多,有溫倩折的橙色星星,有歲喃畫了小太陽的黃色星星,還有清黎自己折的、帶著淺淺淚痕的白色星星。
九月末的一個下午,醫(yī)生拿著新的診斷報告走進病房,清黎的手抖得差點握不住筆。當(dāng)看見“輕度焦慮”“情緒穩(wěn)定”的字樣時,何燕紅了眼眶,緊緊抱住女兒:“黎黎,你好起來了?!?/p>
清黎望著窗外,天臺上的風(fēng)箏正飛得很高,淺藍色的翅膀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她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只是漫長旅程里的一個路標(biāo),但她不再害怕了。因為她的身邊有了會陪她等雨停的人,有了會和她一起收集星光的人。
出院那天,歲喃和溫倩來送她。歲喃送了幅畫,畫的是三個女孩在天臺上放風(fēng)箏,天空掛著兩道彩虹;溫倩塞給她一個游戲卡帶:“回家沒事就玩玩,別總悶著。”
清黎抱著禮物站在住院部樓下,回頭看見二樓窗邊,歲喃正朝她揮手,淺藍色的身影在陽光里像朵盛開的花;三樓窗邊,溫倩舉著拼圖朝她晃了晃,嘴角難得地彎著。
秋風(fēng)卷起落葉掠過腳邊,清黎忽然想起歲喃說過的話:“雨下得再大,總會停的?!?/p>
她握緊手里的畫,轉(zhuǎn)身朝陽光里走去。
身后的醫(yī)院漸漸變小,但那些藏在星星瓶里的光,那些畫在畫冊里的暖,會永遠(yuǎn)留在她心里,像永不落山的太陽,照亮往后所有的路。
出院后的第一個周末,清黎揣著歲喃送的畫,坐了半小時公交去醫(yī)院附近的文具店。貨架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顏料,她站在水彩區(qū)猶豫了很久,最終選了一盒淺藍色的顏料——和歲喃毛衣的顏色很像,也和天臺上那只風(fēng)箏的顏色一樣。
回家路上,手機震了震,是歲喃發(fā)來的消息,附帶一張照片:天臺上的風(fēng)箏線軸旁,放著清黎送的星星瓶,陽光透過玻璃瓶,在地上投下一片細(xì)碎的光斑。文字只有短短一句:“今天風(fēng)很大,風(fēng)箏飛得比上次還高。”
清黎抱著顏料盒笑起來,手指飛快地回復(fù):“等我下次去看你,我們一起放風(fēng)箏?!?/p>
推開家門時,何燕正在廚房燉排骨湯,砂鍋咕嘟咕嘟冒著泡,香氣漫了滿屋子?!盎貋砝玻俊焙窝嗵匠鲱^,圍裙上沾著點點油漬,“醫(yī)生說你得多喝湯補補,我特意加了玉米和胡蘿卜?!?/p>
餐桌上擺著清黎愛吃的番茄炒蛋,何燕把盛好的湯推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顏料盒上:“這是……要畫畫嗎?”
“嗯,”清黎舀了勺湯,甜絲絲的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淌,“歲喃教我畫風(fēng)箏?!?/p>
何燕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笑了:“那個小姑娘真好,改天媽媽請她來家里吃飯吧?”
“好呀!”清黎的眼睛亮起來,湯里的玉米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像歲喃畫里的星星。
每周三下午,清黎都會去醫(yī)院探望歲喃和溫倩。她帶著自己畫的畫去,有歪歪扭扭的風(fēng)箏,有帶著露珠的向日葵,還有三人在食堂吃飯的背影。歲喃總會把畫貼在病房墻上,原本空蕩蕩的白墻漸漸變得五顏六色,像片小小的星空。
溫倩的情緒穩(wěn)定了許多,不再對著手機發(fā)脾氣,偶爾會和清黎聊起她以前的事。她說自己以前總熬夜打游戲,是因為覺得“只有在游戲里才能贏”,直到看見歲喃在天臺上放風(fēng)箏,才突然覺得“輸贏好像沒那么重要”。
“等我出院了,帶你去郊外看真的向日葵?!睖刭灰贿吰粗磮D,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比我畫的好看一百倍?!?/p>
歲喃趴在床上畫畫,聞言抬起頭:“算我一個!我要把向日葵畫成金色的,比太陽還亮。”
清黎笑著點頭,指尖劃過拼圖上的天空,那里被溫倩涂成了淺淺的藍,像她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天空。
十一月初,歲喃出院那天,清黎和溫倩去送她。溫倩把自己最寶貝的拼圖遞給歲喃:“這個送你,是向日葵花海的,少了一塊,你回去找找看?!睔q喃笑著接過來:“肯定藏在最亮的那朵花里。”
三人在醫(yī)院門口的梧桐樹下站了很久,秋風(fēng)卷起落葉打著旋兒飄下來,落在她們的發(fā)梢和肩頭。歲喃從帆布包里掏出三個小小的鑰匙扣,是她親手畫的:一只藍色的風(fēng)箏,一朵金色的向日葵,還有一顆閃著光的星星。
“給你們?!彼扬L(fēng)箏鑰匙扣遞給清黎,向日葵給了溫倩,自己留了星星,“這樣就算不在一起,也像帶著彼此的光呀?!?/p>
清黎把鑰匙扣攥在手心,冰涼的塑料被體溫捂得暖暖的。溫倩把鑰匙扣掛在手機上,難得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笑:“等我出院了,第一個給你們打電話?!?/p>
歲喃走的時候,陽光正好,她的背影在落葉里輕輕晃著,像片即將起飛的羽毛。清黎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穿著淺藍色的志愿者馬甲,站在走廊里像道光。原來有些光,真的會住進心里,就算隔著距離,也能暖很久很久。
溫倩出院那天,清黎去接她。女孩剪短了頭發(fā),穿著件干凈的白襯衫,背著雙肩包站在醫(yī)院門口,看起來清爽又利落?!拔覌屨f要帶我去外婆家住一陣,那里有大片的向日葵。”她晃了晃手機上的向日葵鑰匙扣,“到時候拍給你們看?!?/p>
冬天來臨時,清黎的畫技進步了不少。她在畫冊里畫了冬天的雪,畫了掛在枝頭的冰棱,還畫了三個戴著圍巾的女孩,在雪地里放風(fēng)箏。歲喃在電話里說,她報了美術(shù)班,老師夸她的畫“有溫度”;溫倩發(fā)來照片,外婆家的向日葵枯了,但田埂上的麥苗綠油油的,像春天的希望。
跨年夜那天,清黎收到歲喃和溫倩的消息。歲喃說:“今年的最后一場雪,我畫成了星星的樣子?!睖刭徽f:“外婆家的星星很亮,比游戲里的特效還好看?!?/p>
清黎站在窗邊,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手里攥著藍色的風(fēng)箏鑰匙扣。手機屏幕亮著,上面是三人的合照:天臺上的風(fēng)很大,她們的頭發(fā)被吹得亂亂的,臉上卻都帶著笑,身后的風(fēng)箏在湛藍的天空里飛得很高很高。
她忽然明白,那些曾經(jīng)覺得難熬的日子,那些藏在心底的焦慮和不安,就像秋天的冷雨和冬天的寒雪,總會過去的。而那些在雨里為你撐傘、在雪里陪你取暖的人,會變成你心里的光,讓你有勇氣等待下一個春天,等待向日葵花開,等待風(fēng)箏再次飛向天空。
新的一年,清黎在畫冊的第一頁寫下:“光會記得所有等待它的人。”
窗外的雪還在下,卻好像沒那么冷了,因為她知道,遠(yuǎn)方有和她一樣,在期待春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