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瘋》
——沈照汐離開第十年，林縛的獨居病史
【00:00 零點】
走廊的燈永遠壞著，林縛卻從不請人修。
她喜歡黑暗。
黑暗中，所有物件都失去棱角，只剩氣味、觸感、回聲，
像一座只屬于她的——沈照汐紀念館。
【00:10 門鎖】
鑰匙插進鎖孔，三圈半，停頓一秒，再半圈。
這是沈照汐當年敲門暗號的節(jié)拍。
林縛每天深夜回家，都要重復一次。
仿佛門后還會探出一張沾了顏料的小臉，笑著說：“你又遲到啦。”
【00:20 客廳】
沒有沙發(fā)，只有一張 2×3 米的軟木墻。
墻上釘滿 1:1 等身的照片——
沈照汐 7 歲在紫藤墻下踮腳摘花；
沈照汐 12 歲趴琴房窗臺睡著；
沈照汐 18 歲生日，煙青色禮服，回眸。
照片邊緣被摸得起了毛邊，像被無數(shù)次擁抱過。
每晚，林縛會站在墻前，手心貼住照片里沈照汐的掌心，
量一次體溫——
照片是冷的，她的掌心是熱的。
冷熱相遇，像一場無聲的對話。
【00:35 冰箱】
雙開門，左側(cè)只放一種水：玻璃瓶裝，PH7.5，
標簽上印著沈照汐十年前的代言簽名。
生產(chǎn)日期永遠是最近 30 天——
她雇了專人每周飛去法國灌裝，再冷鏈送回。
右側(cè)只放一樣東西：
凍硬的草莓蛋糕，十年前的 10 月 8 日。
奶油上的“Happy 18”已經(jīng)開裂，
她卻舍不得扔，
每月 8 號，用銀勺刮下一小塊，含到化。
甜味極淡，像回憶本身。
【00:50 走廊】
走廊盡頭是衣帽間。
推門，燈自動亮起——2700K，沈照汐最舒服的閱讀色溫。
衣柜左側(cè)，清一色黑襯衫；
右側(cè)空著，只掛一件煙青色禮服，
裙擺被熨得沒有一道褶，
仿佛隨時等人穿去參加成年禮。
衣柜底板下，壓著一只舊書包。
書包里，護照、英鎊、登機牌、褪色的草莓糖紙。
每樣東西都用塑封袋封好，像證物。
林縛每晚都會蹲下來，拆開，再封好，
動作輕得像拆炸彈。
【01:10 浴室】
浴缸永遠放滿水，水面漂著 108 片白色風信子花瓣。
水溫 38℃，沈照汐最喜歡的洗澡溫度。
林縛不穿浴衣，直接躺進去，
讓水沒過鎖骨，沒過嘴唇，沒過眉骨。
在水下睜眼，
天花板是鏡面，映出她通紅的眼睛。
她屏息，數(shù)心跳，
數(shù)到第 108 下，才從水里坐起。
這是她發(fā)明的“溺水療法”——
窒息感越真實，活著的痛感越清晰。
【01:30 臥室】
四面墻刷成深墨綠，像深海。
唯一光源是床頭一盞黃銅小蘑菇燈，
燈罩內(nèi)側(cè)，用激光刻著一行小字：
“照我者，亦照我心?！?/p>
床墊下壓著一本手賬，
封面寫著：
《第十年·夜瘋記錄》
第一頁，日期 2022.10.08，
字體歪斜：
“今天她沒有回來，第 3650 天?！?/p>
最后一頁，日期 2023.10.08，
只有一句話：
“我把她的名字刻進骨頭，她會不會疼？”
【01:45 手臂內(nèi)側(cè)】
紋身藏在最柔軟的皮膚——
右前臂內(nèi)側(cè)，從腕橫紋到肘窩，
一條極細的黑色藤蔓，
藤蔓末端，開一朵白色風信子。
花心里，嵌著三個字母：SZX，
用 UV 墨水，只有在紫外燈下才顯影。
林縛每晚 01:45，
會拿出迷你紫外燈，對準紋身照 30 秒。
字母亮起幽藍，像深夜的求救燈。
她輕輕摩挲，指腹沿著藤蔓游走，
像在撫摸一條沉睡的血管。
紋身師曾勸她：“字母會暈開?！?/p>
她答：“那就每年補一次，正好再見她一次?！?
【02:00 暗房】
次臥改成暗房。
遮光簾拉死，空氣里是顯影液酸味。
墻上貼滿 8×10 英寸的黑白照片——
全是沈照汐的背影。
倫敦街頭的、非洲支教的、海邊撿垃圾的……
每一張，都是林縛雇人偷拍的。
她每晚親手沖洗一張，
在紅光下，看沈照汐的輪廓一點點顯影，
像看一個幽靈慢慢復活。
最后，她把照片釘在軟木墻上，
后退三步，
對著空氣說：
“晚安，明天見。”
【02:20 藥盒】
床頭柜有三層抽屜。
第一層：氟西汀、勞拉西泮、褪黑素，
排列得像彩虹。
第二層：一盒未拆封的草莓糖，
生產(chǎn)日期 2012.10.08，
過期十一年。
第三層：一把手術刀片，
刀片上刻著極小的“108”。
林縛每晚只打開第三層，
把刀片貼在手臂紋身旁，
比一比，再收回去。
她不想死，
她只是需要確認：
疼還在，愛就還在。
【02:30 耳機】
降噪耳機里，循環(huán)播放一段錄音：
——“今天的月亮送給你，明晚見?！?/p>
是 9 歲那年，沈照汐用對講機說的最后一句話。
錄音被剪成 108 秒，
前 107 秒是空白，
最后 1 秒，是那句“明晚見”。
林縛每晚聽完，
把耳機摘下，
放在枕邊，
像放一個吻。
【02:45 天花板】
天花板是鏡面。
她躺在床上，
看鏡子里的自己：
黑發(fā)散開，像一灘墨；
眼睛通紅，像兩盞小燈；
鎖骨上，舊疤與新疤交錯，
像一張破碎的地圖。
她伸手，
在鏡面上寫：
“沈照汐，我瘋了，
瘋得很有禮貌，
不打擾你，
只是每天把自己殺死一次，
再等你復活我?！?
【03:00 風】
窗外起風了，
紫藤花瓣打在玻璃上，
噼啪作響。
林縛起身，
走到客廳軟木墻前，
把額頭抵在沈照汐的照片上，
輕聲說：
“生日快樂，
第十年，
我還是沒長大，
還是沒學會，
沒有你該怎么活?！?
【03:10 黎明】
天邊泛起蟹殼青。
林縛拉開窗簾，
第一縷光落在紋身上，
白色風信子像真的盛開。
她伸手擋住眼睛，
指縫間，
一滴淚滾下來，
正好落在“SZX”上。
那滴淚，
是她十年里，
唯一一次，
沒有帶血的祭品。
【03:30 入睡】
她終于困了。
抱著沈照汐的舊校服外套，
蜷縮在軟木墻下，
像蜷縮在月亮的背面。
夢里，
紫藤墻還在，
風很輕，
草莓糖很甜，
有人對她說：
“晚安，縛縛?！?
——十年夜瘋，
108 次自戕，
1080 次復活，
只為等一句遲到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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